程十发的艺术世界

程十发是当代中国画大师,也画连环画、年画、插图,都是群众喜欢的普及画种。对于连环画,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有三十年跨度的创作历史,是他精力最旺盛的一段时间,共画了三十多部连环画,应该说这是他除了国画创作外的一个重要方面。 

程十发 放牛 镜心 纸本设色 1961年

款识:辛丑春日为嘉健小友写孺子牛。十发。三十年前二页画,依稀相见如昨时。奈何人老笔难老,地动天惊笔不痴。壬申除夕。十发再题。

钤印:程(朱) 十发(朱)

十发同志他是以国画家身份投入连环画创作的,又在连环画创作中促进影响了他的国画创作。对这里的互相关系,他是有深刻体会的。长期的创作时间,对于连环画创作中的艰辛甘苦,以及从中得到锤炼提高的感受也是最深的。因此,他对连环画怀有很深切的感情。曾不止一次地对爱好美术的年轻人说:画一本连环画,胜于读两年美术学校。这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今天,由于年龄等各种原因他不画连环画了,但仍然非常关心上海连环画状况和动向,凡是有关连环画的活动都能热情支持,对于一段时期来连环画落入低谷,如何能使之振兴这些问题,他表示十分关切和企盼。 

程十发 瓶花 镜心 纸本设色 1976年

款识:十緑。丙辰初秋。多多儿见索,即持去。十发补识。

钤印:程(白) 程(白) 十发(朱)

对于连环画,社会上曾经有过一些贬低的看法。十发的态度一直是坚定的,他在各种场合说,我是画连环画的,连环画就是中国画。建国后连环画成为一个新画种,有各画种的画家参加进来后,连环画的艺术样式和风格变得多样了,但主流还是我国传统的线描形式。所以他这样说可以理解有两层意思:一,他是采用中国画来画连环画的;二,他画连环画像创作中国画那样对待的。由于画种要求不完全一样,所以要化更大力气,要作更多思考,依次他常为能创作普及连环画而感到自豪。 被尊为大师的程十发没有悬在天上,他一直遵循着艺术为人民服务的教导,他的创作思想和创作实践都深深扎根在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泥土里,创作出很多群众喜爱的好作品。他一生的辛勤的艺术劳动,是应该得到人们尊敬的。

程十发 春阳开泰图 镜心 纸本设色 1992年

    款识:春阳开泰图。十发再笔于海上步鲸楼灯下。壬申岁除。十发再识。

    钤印:十发(朱)

在中国画创作上有很高的造诣,是他画好连环画的一个有利条件。他还有一个常人少有的特点,即勤奋好学,博闻广记,知识面广,并且才气横溢,思路敏捷,有一股"好胜而喜欢向各方面学习涉猎"的钻劲。他研究敦煌壁画、莫高窟石刻;也研究墓壁画、庙堂画;他爱好陶俑、唐三彩,也爱好明清瓷器;他爱唱昆剧、京剧,也爱看地方戏文;他熟读古文诗词,也喜爱民间小曲;他推崇历代古建筑,也喜欢明式家具。对历代绘画孜孜不倦细心观摩研究,对木版年画和明清插图版等的民间艺术十分熟悉。总之,他涉猎的面很宽很广,而且不是浮光掠影,不少方面是研究很深的。他既重视阳春白雪,也重视下里巴人。这对于题材面宽,内容涉及面广的连环画创作来说,又是一个有利的条件。 

程十发 春山图 镜心 纸本设色 1990年

    款识:庚午首夏。程十发写春山图于九松山庄晴窗。

    钤印:程十发(朱) 勿老草(朱)

作为一个画连环画的中国画家,他还十分重视对西洋绘画的研究和学习,这是难能可贵的。他研究西方美术史,熟悉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和油画雕塑名作,也研究欧美的版画艺术和书籍插图艺术画家的作品,如对古·杜雷的但丁《神曲》、比亚兹莱的《莎乐美》都是极为推崇的。在建国初期,十发一度对前苏联的绘画艺术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对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画家和作品非常熟悉,同时还对当时苏联小说书籍的插图艺术十分赞赏。

十发不仅有很高的艺术素养,还十分重视深入生活,渴望在现实生活中得到新的养料和创作源泉。解放初他就经常到农村去,曾打着背包到山东农村去收集素材。一九五七年后,多次到边陲的云南兄弟民族地区中去考察、收集民族民风的创作素材。不断地到生活中去接触社会、更充实开阔了他的思想境界和创作思路。 

他创作的题材面很广泛,有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有现实题材、现代名著,还画外国翻译题材的作品。对于各种题材的作品,都能根据不同的需要,采用相适应的创作形式和方法他创作的连环画好作品很多,有《老孙归社》、《葡萄熟了的时候》,有《亚碧与山罗》、《娥并与桑洛》,有《画皮》、《胆剑篇》,还有《孔乙己》、《阿Q正传一O八图》等,这些作品无论在连环画圈子里或在社会上,无论在当时或现在,都产生很大影响。 

程十发一林霜叶自然红 镜心 纸本设色 1987年

款识:一林霜叶自然红,半入虚中半画中。冷艳只将秋点染,从来多事显秋风。春源仁兄大教。丁卯首夏。程十发写并题。萧尺木诗略改数字。

钤印:十发(朱)云间(朱)秋潼(白)

在连环画创作中充分发挥中国画技法的优势,是十发创作中的一个特点。 十发在中国画技法上有深厚扎实的基础,无论是白描或彩墨,工笔或写意都能全面掌握,所以能按照作品的题材内容来考虑采用,并根据需要在技法和形式上进行大胆的变革创新。五十年代中,自编自绘的一本富于寓意的作品《画皮》,采用中国彩墨写意的书法。经过酝酿,从《聊斋》故事内容采用了粗放多变的线条,泼辣放纵的用笔用色渲染,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彩墨的40幅画面。这里顺便提一下,他在画《画皮》的同一时期里画的另一个作品--插图《儒林外史》。对这部古典作品,十发原来就十分欣赏,接受任务后,化了较长时间准备和构思,对每一个画面都反复精心推敲,采用了传统的单线白描勾勒和古代版画插图的形式,目的是能够更深入细致描绘出内容汇总很多很好的细节,使这套插图的形式面目一新。这同时期的两部作品有区别,一个是泼墨写意的急就章,一个是工笔画的精雕细刻,用中国画中不同的技法作用与不同内容的题材,创作了两个都成功的作品,这两个作品后来都得了奖。要强调指出的是,这两个不同画种的作品,是十发创作道路上的一次重大突破,影响到了他后来连环画创作的不断提高,也影响到他以后的中国画创作的进一步发展。

用中国画技法创作连环画,一定要联系到十发画的一系列少数民族民间传说故事的作品,这也是他连环画中一个重要方面。一九五七年后,十发多次到少数民族地区深入生活,云南少数民族地区优美的风景、优美的服饰、优美的舞姿和优美的民间传说故事,深深地激发了他要用中国画技法来描绘的创作热情。之后,他先后创作了《娥并与桑洛》、《亚碧与山罗》和《召树屯和喃诺娜》等连环画。其中《娥并与桑洛》这个作品是到云南德宏傣族采风时搜集到的民间传说,故事讲述了一对情侣反抗封建的强烈意志,大受感动的十发亲自编写脚本,并带着感情用优美的线条、动人的色彩,描绘了傣族纯朴的民俗民风,勾勒了富有特色的竹楼村寨富饶动人的美丽景色,还塑造了一对让人同情的悲剧人物的情侣形象。

程十发 向日葵的瓶花 镜心 纸本设色  1998年

    款识:戊寅夏日消暑。趁晚凉写此。程十发漫笔。

    钤印:程(白) 十发(朱) 修竹远山楼记(朱)

十发连环画创作的另一个特点是不断探索创新的精神。对于艺术创作中风格创新问题,他在《艺术美之我见》一文中说:"只有融合古今中外艺术诸多因素,艺术才能达到本身的功能与任务。"在另一篇文章里再次强调,"我们需要一种探索精神,向中外古今各个方面学习。"正式他注意积累,又注意不断向古今中外艺术学习"融合",为他在创作中的探索创新开拓新思路。在外国题材《列宁的故事》、《大人国》等一些作品中,他采用了有浓郁的装饰风格的外国插图方法。在一本《幸福的要是》的作品里,更大胆地采用了中国毛笔线来表现有强烈黑白对比带有铜板画效果的形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还在建国初,十发曾非常推崇苏联画家基布里克的插图作品《塔拉斯·布而巴》,这个作品造型夸张,用张力的姿态所描绘的斗争场面气势磅礴,极有感染力,所以在十发早期的连环画中,曾经吸收过这种人物造型夸张、动态带有张力等一些手法。

十发的这一特点,在《胆剑篇》这个作品中的到充分的反映。为了能表现出公元前春秋吴越兴亡这个历史故事,让作品人物形象具有历史感,在创作构思、画面布局上,充分调动了他熟悉的资源,并巧妙贴切不落痕迹地运用到这部连环画中。在这个作品中可以看出有战国秦汉时期的艺术中帛画、画像石的某些造型,也有魏晋南北朝中墓壁画、砖刻、漆画和卷轴画的影子,因此使这部连环画能具有古朴浑厚鲜明的时代特征。他采用擅长的传统线描,极富装饰性。画面处理有时采用散点透视,可层层重叠,也可分割成块,把不同时间空间的内容组合在一起,使画面丰富饱满而层次分明;有时采用焦点透视,用以把观者的目光引向主体。有些画面沿用了人物绣像的造型方式,大片留白突出对主要人物刻画,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印象而引起共鸣。

他对于中外古今资料的应用、借鉴和吸收,不是拼杂盘,而是"融合"了"诸多因素",他把这点引用到连环画创作上。在创作中塑造人物时,要画出合乎身份的形,但他更注重刻画人的神。为了要写出人物的个性和在特定条件下反映的这种神,他在造型、情绪和动作设计上作适当的夸张变形;在笔墨线条、敷彩渲染上加以调度处理;在背景道具、构图经营方面,也是为了使作品能更传神来加以设计的。总之,为了传神,他会调动各方面的手段。再从《胆剑篇》里他塑造的人物来看,描绘的范蠡、勾践、伍子胥等历史任务,既有区别的外貌,更具有各自传神的个性刻画,在"勾践卧薪"、"范蠡进谏"、"子胥饮剑"等这些情节里的人物,经过构思巧妙安排,对人物表情动态的设计,用流动酣畅的线条笔墨,细腻地表达了人物的个性和精神,达到了写神传神的效果。连环画画面小,人物小,但这个作品由于很成功地抓住了写神这个特点,使得画面上看来不大的人物形象,能够产生似京剧中亮相那种强烈的震耳发聩的效果。

这里还要着重提出的是十发编画的《孔乙己》和《阿Q正传一O八图》这两本连环画在塑造人物中写神的成功。在《孔乙己》这个作品里,设计了一个苍老憔悴病态的、穿着破烂的接袖长衫、套着双梁破鞋邋遢寒酸的老人,为了一口黄酒和几颗茴香豆,可以忍受来自各方面讥讽嘲笑的弱者,脸上还露出一副无奈苦涩的笑容,给我们画出了一个在生活中似曾相识的可怜又让人同情的形象,把鲁迅笔下这个被污辱被损害的潦倒文人孔乙己活现在作品中。 

关于连环画《阿Q正传一O八图》的艺术成就,我曾写过一篇短文,这里不多赘述,要重复再强调的一点是这个作品里的人物造型,在写神方面获得的突出的成功,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在这个作品里,描绘了一批群像的两个阵营,一个是一阿Q为代表的包括王胡、小D、吴妈和小尼姑等在内的群体,一个是以赵太爷为首的包括假洋鬼子、举人、秀才和保长等在内的群体。对这么一群人物,他一个一个画出每一人物的外貌特征和性格个性,并且描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在对阿Q的创造上,更是苦心经营地去动脑筋,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显得别扭的动作,令人发噱的姿势,火线了阿Q这个农民形象的心态,使人对他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叹。看得出来,十发是带着强烈共鸣的感情来创作这些人物的。从作品的构思、设计到用笔勾线上,一个动作、一根线条、一块色彩都落下了作者情感的痕迹,带着爱和憎两种鲜明的感情色彩,所以这些作品任务个个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并且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久耐看,并且会越看越活,越看越象。这里又看出,塑造人物先要动情,只有动了情才能做到传神,十发就是这样做的。 

十发在连环画创作上的特点,使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对于海派艺术,他曾经作过精辟的论述:"'海派'无派,对各种风格都是兼容并蓄,兼容并蓄,就是互相吸收,只要自己认为是好的都吸收、兼容,这就是'海派'。"用十发的连环画创作时间来引证他自己说的这段话,可以说,他的连环画就是海派连环画,并且是海派连环画成功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