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电脑的普及,使得发通知、发广告、发公函等这些日常工作都跟书法没有关系。连亭、台、楼、阁的对联、牌匾都是从网上下载启功的字、任政的字、刘炳森的字,而跟当代书法家关系不大。可以说,书法正在退出我们的日常生活。不仅如此,书法也从小学、中学、大学的教育体制中退出来。今天,日本、韩国的小学和中学还要教书法课,而我们呼吁了这么多年,教育部门也没有重视书法在中小学教学中的重要性,书法仍然只是学生业余爱好的课外小组活动内容之一。我想,什么时候书法能够进入中小学正式课程,什么时候书法理论能够进入高考的题目,中国书法就开始走向了中兴。
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情况,书法已从社会精英修养中退出。
沈尹默-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书法
对古代文人来说,琴、棋、书、画是入门级的标尺。大学的三纲是“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很重要,除了修仪态、修言辞以外,一手好书法是必需的。但如今北京大学文科的数百名教师中,能写书法的大概就十几个人。而在上个世纪中叶以前,北京大学教师中能写书法者几乎达到90%。
可见,书法已从国家大文化体系中退出,从告示、公文、行政中退出,从学校教育体系中退出,从精英修养中退出。书法正在变成“老头儿乐”,正在变成一部分艺术家去谋利的手段。它和经济挂钩,和退休的业余生活挂钩,而与人文精神和生命价值脱节。
四、沈尹默帖学书法的新美学意义
沈先生在中国书法文化史上创立几项“第一”。第一,自清末何绍基后,收入《辞海》者只有沈尹默一人。也就是说,他是新中国成立后入《辞海》的第一位书法家。第二,陈毅元帅任上海市长后,第一个拜访的文艺界人士就是沈尹默先生。因此说,沈尹默先生不仅仅是书法大家,而且还是一个文化名人。第三,沈先生在上海创立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书法组织———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说明沈先生不仅看到了书法篆刻实践的重要性,而且也看到了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只有进入研究的学术层面,书法才能出经入史。就此而言,沈尹默先生创立该研究会的意义极为重大。
就沈先生的书法而言,我认为有三大功绩,同时也存在三大问题。
先说说三大功绩。第一,作为现代书坛的领袖人物,沈尹默先生具有新文化名人、学者、诗人等多重身份。在被边缘化的时代,他以全部精力投入到发展书法的大业中,努力实现书法的伟大复兴。他见到过高层领导人如毛泽东、周恩来,还有陈毅,多次向他们述说书法的重要性,从政策上争取推进书法文化发展的契机。第二,他重视书法研究会的研究功能,进而推进国际化书法的发展,促成了多次中日书法展,对推进书法的国际交流功不可没。第三,他把书法从晚清文人的“馆阁体”中解放出来,促成20世纪一次较大规模的群众书法运动。尤其是煊赫一时的上海书风,受到沈先生的影响非常大。
那么,沈先生的缺点呢?当然有。我认为,其一,沈尹默尚缺乏一种明确的书法流派意识。在学术界的巨大影响,使沈先生成为书法界的一面大旗。但由于他缺乏开宗创派意识,因而即便追随者甚多,也终未确立具有正式命名的流派。其二,沈尹默行草书宗“二王”书风,冲和娴雅,流美畅达,但是他在其他书体上显得稍弱。其三,他的书法有些形式化的倾向。这跟他所宗法的“二王”书法大多是作案上观,而很少作壁上观有关系。我想,如果沈先生把他的书法从“二王”扩展到“三王”(加上王铎),那么他的书法,尤其是大草、狂草,可能就会呈现出更为丰富的形态。当然,这是一种苛求了。沈先生近视达2000度而又患上白内障,导致左眼完全无用,唯右眼下方尚有视力。在日常生活中,他基本看不清对面的人;每写作品,必得旁人协助。如果没人拉他的手在哪里落墨,他就会把两个字写得重叠。可见,沈先生写书法需要多大的生命能量啊!
沈尹默的人生是“书法人生”。他把一生的主要精力倾注在书法上。我几乎没有发现几个像沈尹默这样的著名学者、诗人、教授、校长,把如此多的心血和精力托放于书法上。相反,书法在很多文人雅客眼中是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但是沈尹默力挽狂澜,带头儿回归经典、走进“二王”,为中国的书法走正脉、走正路、走正途立下了大功。
现代青年中的一些人喜欢写一些受西方影响的现代书法,这里有很大的文化自卑与文化自觉的问题。中国艺术“七艺”中,建筑、诗歌小说、戏剧、音乐、美术、影视都不如西方,起码诗歌小说现在没获诺贝尔奖,建筑现在全盘西化,戏剧、音乐、舞蹈都在大量地向西方学习。但是有一种艺术形态是西方不如中国的,那就是书法!因此,那种把中国书法一味西方化、现代化和民间化的企图是错误的。在这个意义上,沈尹默以“二王”体系为本体的具有当代性创新的妍美流畅的经典书风,应该获得理论界的重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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