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伯钧、罗隆基、张伯驹是章诒和在其所著《往事并非如烟》中写到的三个人。他们都曾身处中国政治、文化界高层,但除“民国四公子”之一、曾将诸多价值连城的名书名画慷慨捐献给国家的张伯驹偶尔被人提及外,章、罗二人现今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了。其实他们当时的身份已经十分显赫,章为交通部长,罗为森工部长、政务院政务委员;而在农工党中央、民盟中央、全国政协及《光明日报》社,他们也曾分别拥有各种耀眼的头衔。在上世纪50年代那场规模空前的“反右”政治斗争中,章、罗二人被定性为“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联盟”中的一、二号右派分子。

 《往事并非如烟》并非以这群人的收藏为重点,仅在回忆他们在“反右”及“文革”中的种种遭遇时被偶尔提及。

 文中写道,章伯钧(1895—1969)曾买到过琉璃厂送来的一幅张大千的《仕女图》,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写意味甚浓。但这张画只在客厅挂了三天,便又被卷了起来。章伯钧说:“正屋挂女人像,不雅。”在另一处写道,一次,章伯钧拿出一些张大千的画让好友张伯驹过目。张最欣赏的是其中多达12幅的黄山山水图。仅此题材一项,便达这么些幅,足见章的藏画之多。还写到,张伯驹看过章的藏画目录后,建议应以收藏明清皖系文人画为主,不宜过杂。张伯驹还说:“现在想找宋、元字画,已经很困难了。现时,有什么好的东西,不是交公,便是拿给康生,你莫说买,连见也见不到。”……文中还提到,章诒和想学画,章伯钧高兴得不得了,将多年积存的连夫人李健生也不知道的东西,如康熙墨、乾隆纸、紫檀笔架、端砚,以及祝允明、文徵明郑板桥、金农、吴大澂、吴昌硕、康有为等众多名家的立轴、手卷、册页等,一股脑儿地拿给女儿用。其收藏之富,以及需要派上用场时的不假思索,无不说明其收藏的初衷跟现时绝大多数收藏者的迥然不同!

 1985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原副委员长史良逝世,章伯钧夫人李健生前往八宝山参加史的葬礼时,一进大厅便禁不住哭了起来,而且几乎跌倒。这时,民盟中央的一位部长,小声地问身旁的人:“她是谁?”对方答:“章伯钧夫人!”另一位部长又问:“章伯钧是谁?”……

 一个曾经的民盟中央第一副主席,在逝世仅仅十多个年头后,便被同一个组织后来的两个部长所不晓,这该是何等样可怕的“无知”?

 再说罗隆基(1896—1965)。有一次章诒和在罗隆基家里看到屋子里挂着许多幅仕女图,而且尽出自像张大千、徐燕孙、叶浅予傅抱石、张光宇、黄胄这样的大家之手。罗自我调侃道:“我这是画饼充饥!”——罗隆基终生单身——就在这次,罗还将收藏的康熙官窑青花大碗拿给章诒和看,上面绘有松下高士、锄地得金等四组人物画。罗还有青花瓷盘、玉壶、春瓶、小罐等藏品。“喜欢就行”四字,便是他收藏的唯一标准。罗去世后由弟弟、侄子继承了他的遗产。1983年冬天,被罗供养读完大学的侄子来京出差,见到章诒和的母亲时说,他挑了18幅齐白石的画,以三万元卖给了省博物院,现在已是万元户了。

 张伯驹(1898—1982)这位“富贵一生,也清贫一生”的著名学者、大收藏家、爱国者,曾向好友章伯钧讲述了自己的收藏生涯,以及捐献给国家的那些国宝的来龙去脉。他说自己主要是藏书,其次才是藏画。买书画的目的也很偶然。1949年从香港初到北京,见到一车车的线装书往造纸厂送,心疼得不得了,便赶紧去找郑振铎。郑说一时顾不上,要他发动党外朋友收藏。这样,除了日常开支,所有的钱他便都用来买书买画了。陆机《平复帖》,是他用4万大洋从溥心畬手中买的。展子虔《游春图》,是他把公学胡同的一所宅院卖给了辅仁大学,得到220两黄金,又让夫人潘素卖了一件首饰凑成240两,从玉池山秀手中买来。《三希堂法帖》、李白《上阳台帖》、唐寅《孟蜀宫妓图》等,袁世凯的司务长愿以20万大洋卖给他,可他一时搞不到这个数目,只好先付了6万大洋的定金,忍痛把《三希堂法帖》退了。范仲淹的《道服赞》,是用110两黄金买来的。张伯驹叹道:“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流入外国。唐代韩幹的《照夜白图》,就是溥心畬于1936年在上海卖给外国人的。当时,我在上海,想阻止都来不及。所以,从30岁到60岁,我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可是这么一位极有民族气节的爱国者竟被打成“右派”,政治的被滥用、被扭曲,由此可见一斑!

 章诒和在书中指出:“先生的一生,比捐献的文物生动得多;他的为人,更比国宝珍贵。我和他相处,感受到的是人的气息和光泽。而这,才是永恒之物。”又说:“他在时代里消磨,但却由时间保存。不像有些人是在时代里称雄,却被时间淹没。张伯驹富贵一生却清贫一生。他正以这样的特殊经历,演示出了一个‘人’的主题。一个中国文人的模样和心情。”

 这“一小群”搞收藏的目的,要么像张伯驹那样,完全出于一种坚定的家国情结,要么像章伯钧、罗隆基那样,更多的是出于一种热爱、一种品位的追求。至于藏品的最终归宿,要么像张伯驹那样“但使永存吾土”,要么就像章伯钧、罗隆基那样,邀友人共赏,分享快乐。

 政治的风霜雨雪,可以将章伯钧们轻而易举地抛向记忆的遥远;但时间,却会以自己冷峻而又热烈的笔触,将他们,乃至他们曾经有过的收藏存入永恒!《往事并非如烟》一书揭示给今天的,正是任谁也无法抹去的这一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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