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历史将前进。一种“回摆”的趋势正在出现。当然,这里所说的“回摆”,不是指现代艺术的表现手法向写实主义表现手法的回摆,而是指被上述精神矛盾困扰的人类向和谐自然的精神生活的复归。而这种“回摆”的重要形式,就是东西方文化在互相承认对方的独立性和巨大非个人价值的前提下的互相借鉴、补充和接近。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罗曼·罗兰说得好:“在我们未来的理想里再也不能把亚洲遗忘了……人类的智慧是离不开这两股互为补充的力量的。”
四、传统精神与未来潮流的汇合点———回归自然
中国传统精神具有和谐稳定的基本倾向。
西方哲学从公元前5世纪左右就开始将物质与精神明显分开,形成了二元论的世界观,一直持续了两千多年;而中国哲学则始终将“人道”与“天道”合起来探究,注重两者的联系,不论是儒家的由人及天,还是道家的由天及人,都是强调两者的统一。西方哲学以较固定的眼光看待本体,而中国哲学则将本体看成是一个生不息的过程。中国传统精神的特点,一是强调矛盾双方的互相转化、阴阳交互、有无相生,尤其是老庄思想,非常辩证;二是强调在变化中取其常,“两者取中,两极取和”,以中庸为其度,竭力避免造成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大摆动。在这种动态中求和谐的“有机宇宙观”的基础上,中国人形成了不同于西方人的精神生活模式。
一个民族的精神生活模式,是由这个民族各个时期的实际生活方式积淀而成的。它既包含着最基本的宇宙意识、人生意识、伦理意识、审美意识,又是一种心理结构。它比不断更新的文化知识成果和不断变换的社会思潮都有更深层、更永久的意义。它虽然也在生长和演变,但却很缓慢。而其中一些最重要、最稳固的基因,也就成为“人性”的组成部分。
中国传统精神所具有的以“有机宇宙观”为基础的和谐稳定倾向就具有这样的价值。而这种价值,恰恰是在同西方精神所具有的对立变动倾向相互补充的意义上展示出来的。反过来看,西方精神所具有的巨大价值,也只有同东方精神相比较、相补充才会展示得更加鲜明。而这,也正是两大体系在未来必将互相接近的原因。
简略地说,中国精神的和谐稳定倾向大致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中国注重人与自然的有机和谐,将人看成是自然的一部分,尤其强调人与自然在精神上的融合,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中国把人与自然的融合看成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
二是人与社会的和谐。欧洲中世纪,人权完全被神权压制。资产阶级革命以后,人们对个性自由的强调以整个社会作为对立面,以致引出萨特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而中国封建社会则以宗族、血缘关系为重要支柱,强调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社会性。儒学的“仁”与“礼”就是维系和平衡个体与社会两者关系的有力纽带。中国传统精神强调对他人和对社会的尊重和义务,推崇为了群体的利益可以适当地自我克制。在这里,社会对个人的制约,是通过个人的修养、觉悟自觉自愿地实现的。在中国人看来,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中,形成共同的价值定向是必要的,它是个人与社会的黏结剂。
三是人与自我的和谐。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分离,必将导致个人内心精神的分裂和矛盾。表现灵与肉、理智与感情的激烈冲突是西方文艺作品历久不衰的主题;而中国人则力求寻找理智与感情、放旷与约束之间的平衡,以自觉的谦逊克己精神,体验平淡而深沉的快慰。中国知识分子将宁静、超脱、自然的心绪看成是最佳的心理状态;将超越于欢乐和痛苦之上的内心平静看成是精神修养的高级阶段。中国精神的平静与和谐,是一个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伟大民族在深刻把握宇宙、人生的哲理以后,所达到的精神生活对物质生活的超越、整体统一对局部矛盾的超越、有限的人生对无限的时空的超越。
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这三方面的和谐归纳起来就是“回归自然”。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最高的层次。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这三大关系的和谐是与整个宇宙的和谐相一致的。前者是后者的局部表现。人与自然、社会、自我三者和谐的观念符合一个基本事实:人类是从自然中分化出来的。人与自然的分离,使人成为人。人与自然分离得越远,人就离野蛮的自然性越远,社会的文明程度也就越高。但同时,不论人与自然分离得多远,最终仍是自然的派生物,仍是自然的一部分。不管整个人类的科学有多发达,在浩瀚的宇宙中,都只是沧海一粟。人类永远不能逃离永恒的宇宙规律———“道”的制约。生命在无限的宇宙中是如此的有限。但同时,因为有限是无限的一部分,所以有限的生命又是这永恒、无限的宇宙的体现。正是这最基本的事实,决定了人类既有脱离自然的趋势,又有回归自然的趋势;既希望成为自然的对立物,又希望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两种互相对立而又统一的趋向,将伴随人类历史的始终。
而“回归自然”,恰恰也正是世界进入后工业社会(或称信息社会)的主流思想。正因为西方精神过于强调对立、变动的一面,造成了工业社会阶段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分裂,破坏了生态平衡,加深了意识形态结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之间的内在矛盾,所以当今的西方人正把眼光重新投向东方,力图在东方精神中寻找未来社会的平衡剂。不论是在物质世界,还是在精神世界,互相联系、互相依赖、有机统一、综合平衡的重要性将被人们重新认识。工业社会中的单纯进取观念将被后工业社会中的宇宙和谐观念所代替,“回归自然”已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回归自然”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是中国传统精神与世界未来潮流的汇合点。正是在这个汇合点上,未来的中国绘画可以站稳脚跟,走向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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