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的“古诗新画”在中国漫坛可谓独树一帜,影响深远。究其本源,在于丰子恺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在漫画中予以了继承,并有很大的创新发展。更重要的是丰子恺漫画的内涵与外延都是与当时中国先进文化同步的。
丰子恺对传统绘画的继承绝不仅仅是笔墨、宣纸的延续,丰子恺以观照古今的浩阔眼光,关注现实。丰子恺在《谈中国画》一文里曾尖锐指出:“……岂毛笔和宣纸,只能描写古代现象?为什么没有描写现代生活的中国画出现呢?为什么20世纪的中国画家,只管描写15世纪以前的现象呢?……现代人要求艺术与生活的接近。中国画在现代何必一味躲在深山中赞美自然,也不妨到红尘间来高歌人生的悲欢,使艺术与人生的关系愈加密切,岂不更好?日本人曾用从中国学得的画法来描写现世,就是所谓浮世绘,浮世绘是以描写风俗人事为主的一种绘画模式,其人物取材于一切阶级,所描写的正是浮世的现状。这种东洋画的成功如何是别论。总之,绘画题材的开放,是现代艺术所要求的,是现代人所希望的。把具有数千年的发展史和特殊的中国画限制于自然描写,是可惜的事!”我以为倘不关注现实,任何形式的文学艺术都是没有生命力的。
丰子恺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丰子恺能有如此深刻清醒的见识,得益于他本身是文学家的缘故,20世纪初叶,文学革命与思想革命几乎是同步的,而美术相比文学就显得明显滞后,华君武曾说过:漫画就是画思想。“子恺漫画”能一鸣惊人,固然有丰子恺综合素质出众的客观有利条件,但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丰子恺的思想是与时代相吻合的,是代表了先进文化的走向的,受到读者喜爱实在是理所当然,其中最精彩的便是他现实题材中的“古诗新画”。
诗意是一个抽象的审美境界。丰子恺的绘画实践与审美性、现实性和中国传统诗词文化相结合,形成了“古诗新画”的独特风貌,它是子恺漫画最为灿烂的一部分,也是人们最为传颂的一部分。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诗说的就是把现实境界提升到真空妙有的诗意境界,丰子恺的漫画就是从现实中提升到从容不迫、自然和谐的诗意境界。丰子恺充满诗意的漫画很多,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唐杜牧的诗“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这首诗已成为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清明”之歌。丰子恺却以“春雨”、“断魂”、“牧童”、“杏花”、“酒家”组成了一幅典型的现实题材的中国山水画。《一枝红杏出墙来》画题来自宋叶绍翁的诗“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首诗本是读书人无所不晓的,丰子恺却把春色比喻为代表了新的事物、新的发展,是任何势力所阻挡不住的,红杏引来了双燕,使春天更加祥和。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画题来自清龚自珍的“己亥杂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个人的事业总希望有人继承,薪火相传,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后人的成功。这就是“落红”的含义。
丰子恺继承传统中国画诗书画结合的艺术表现形式,他认为古典诗词篇幅短,字数少而精,但包含的内容却广而深,画家若能有诗人的眼光和丰富的想象,哪怕是平凡的画面一经题上诗词,寓意就更深刻了。如:《门前溪一发,我作五湖看》丰子恺为避日寇而逃难西奔,刚安顿下来,看见房前的一条小溪,想起江南故乡的运河、西湖、太湖……《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江南水乡的夏日有雷阵雨,姑娘们把荷叶当伞,盖在头上挡雨,为避雨而跑,把刚折的荷花也忘拿了,此诗让画面更显得优美而有趣。
看丰子恺的画,仿佛在诗与画的时空中来回穿梭,反复观赏,在“物情皆备”中获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多重艺术享受。丰子恺的古诗新画,将画的静态形象化为动态形象。画因诗而活、诗因画而发,两者相得益彰。
丰子恺的古诗新画创作,得益于他对生活的细心观察,得益于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他在画中题写的诗文并非画面简单的注解,也并非仅起调整画面重心的作用或增强画面形式美感。而是在他精深厚实的学识支撑下,以诗情烘托画意,给我们思考的空间,加深我们对作品的理解能力。通过诗的美化产生“诗画相映”的韵律。如:《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画题来自唐王维的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17岁时写的这首诗已成千古绝唱。画面中的人物虽小,但动态刻画得十分深刻,抬头仰望天空,寄托了无限的思念。《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唐王勃的诗:“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名联“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意谓四海虽广,但只要彼此相知,即使天涯相隔,也会如同近邻相处一样,从而表现了当代人“志在四方”的豪壮情怀。《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画题来自古诗“步出城门”:“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画面视角不受“城东门”、“江南路”的限制。深山茅屋,平坡上主人兀立,显示出友情的珍贵、山路盘旋、令人想起"故人从此去”的悲壮。全面虚化了“风雪”、“故人”的痕迹、却使读者感到画题的确切、精彩。
丰子恺现实题材的“古诗新画”给我们清新脱俗的艺术感染。引入我们心灵的是一种宁静祥和、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通过自我的调心,达到精神上的安宁。丰子恺能把自然当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他“物我一体”的境界。在他的心中,人与物、天与地已呈现出一种“混一”状态,这种状态与中国画意境中的“情景交融”是一脉相承、不谋而合的。“情”与“景”是丰子恺漫画“古诗新画”的主要特点。如:《黄蜂何处知消息,便解寻香隔舍米》,原诗是:“行遍江村未有梅,一花忽向暖枝开。黄蜂何处知消息,便解寻香隔舍来。”此画歌颂了梅花迎寒而开,也称赞了黄蜂的勇敢勤劳、代表了人们对生活前景的向往。
《自扫雪中归鹿跡,天明恐有猎人寻》,原诗是:“万峰回绕一峰深,到此常修苦行心。自扫雪中归鹿跡,天明恐有猎人寻。”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为避免猎人的捕杀,寒冬半夜起来扫雪迹。屋主人的善良之心跃然纸上。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丰子恺“古诗新画”意境的构成是他学识修养、生活体验、绘画技巧等多方面要素的集中体现,充分显示出其作品博大精深的意境。画面造型简洁,用笔流畅,色彩单纯,却充满了诗情画意。这些作品为什么在今天看来还是这么精彩?因为丰子恺艺术思想的永恒魅力,他的艺术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