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年轻时书法成就就已被公认,当时内阁总理熊希龄为年轻的殉职部属立碑,为其碑书丹者就是沈从文先生。多年后,黄苗子先生看了沈先生书丹的六尺碑文拓片后说:“这真不可思议,要说天才,这就是天才,这才叫做书法。”1929年10月,作家、诗人施蛰存新婚,沈从文与友人胡也频、丁玲夫妇的贺礼便是沈从文先生用鹅黄洒金笺书写的“多福多寿多男女”七个很有功力的章草字横幅。

 我一直想收藏一通沈从文大师的手札,不仅是因为仰止一代宗师的文学成就和自由精神,而且还因为沈从文先生的书法在中国现代书坛弥足珍贵,几年前终于收藏到一通他的手札(见下图)。写信的具体年月不得而知,但从信的内容上看,似在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沈从文先生的行草可谓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不失为今世之神品。诚如徐思存先生题跋所云:

 偶读从文大师手札如见其人,亦悲亦喜,书在其中,先生人品、书品俱佳,且磊落坦荡、光明刚正,为人间之楷模,学问之丰碑,此札之平淡、从容,足见心灵之邈远,人格之高风亮节,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沈从文(1902-1988),汉族,但有苗族血统,湖南凤凰人。在家乡读小学时沈从文是“逃学记录最高的顽童”。小学毕业后参加了当地的军队,担任过上士司书等职,后又在担任有儒将之称的靖国联军第一军统领官陈渠珍书记期间有机会观赏到陈收藏的古画、古铜器以及古书、碑帖等。这期间,沈从文先生还进入陈渠珍设立的民治报馆,接触《民治报》的编刊工作,这是沈先生最初的编辑生涯。对于这段有文学艺术启蒙意义的生活,沈先生后来在自传里回忆说:“我从这方面对于这个民族的一段长长的年份中,用一片颜色,一把线,一块青铜或一堆泥土,以及一组文字,加上自己生命做成的种种艺术,皆得了一个初步普遍的认识。由于这点初步认识,使一个以鉴赏人类生活与自然现象为生的乡下人,进而对于人类智慧光辉的领会,发生了极宽泛而深切的兴味”。

 “五四运动”的余波和沈先生患的一场四十天的大病以及好友陆弢的溺水死亡深深地刺激了二十岁出头的沈先生。经过四整天的思考,他终于决心离开军队,离开乡里,去北京“找理想、读点书”,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1923年夏,初到北京的沈先生近距离地接触了有古代和现代博物馆之誉的琉璃厂,读到了《新青年》等新文化刊物,转而去北京大学旁听,并开始练习写作。1924年,沈先生的习作初次在《晨报》上发表,并开始与郁达夫、徐志摩、胡也频和丁玲等交往,而后陆续发表散文、小说等,开始了职业创作生涯。1928年,沈先生从北京到上海编刊物、写小说并与巴金等作家交往。1934年后沈从文先后发表了《边城》、《湘西散记》等充满人文情怀和乡土气息的小说和散文,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

 抗战期间,沈从文先生伴随着灾难中的祖国流离于昆明、香港、重庆等地。虽然生活颠沛,但沈从文先生仍然坚持信仰、埋首做事,执著地追求人性。这期间他被朱自清先生任中文系主任的西南联大聘为教授。沈从文先生讲授的现代文学和各体文习作课常常是座无虚席,许多文学青年到他家求教。这一时期的沈先生扶植了汪曾祺等一批文学青年,还发表了《王嫂》、《绿魇》等一批文学作品。

 抗战胜利后,沈从文应北京大学之聘,任文学系教授,同时受聘为多家报纸副刊的主编,继续他的教书、写作和编辑生涯。然而,1948年他的自由主义思想遭到了郭沫若等一批在香港的左翼文化人士的猛烈批判,在北大“民主墙”也贴出了打倒“第三条路线的沈从文”的壁报。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也没能动摇大师留下来迎接新政权诞生的决心,即使在老熟人、北大教务长陈雪屏亲自拿了飞机票动员他携带家眷去台湾时,他仍毅然谢绝了,可见大师坦荡的情怀。

 解放初期,沈从文在北大的课程被取消,写的文章不能发表,甚至在开明书店的已印和未印各书稿及纸型全部被焚毁。家人和朋友丁玲、陈明、何其芳、巴金、黄永玉等纷纷来劝慰他放宽心。大师在这通手札的开头感谢的也是“不忘劝我的话”。然而,他内心是复杂的,但也是直白坦诚的。信中明确地表白了“只想和世界离开”的念头,这正是中国文人“不可辱”的耿介性情。大师在信中以“可不知道这天才写完文章倒到床上时是何等情形”之句,嘲笑了称他为天才的说法,而且逆境中还关心着别人:“只愿你好好过日子”。信的结尾,先生又不乏大师的天真和幽默:“我们太容易老了,能在年轻时荒唐一点就不妨荒唐了,不要太老成”。可见,大师非但不对自己的“荒唐”后悔,而且还好言相劝别人“不要太老成”,可见其执著的精神。

 后来,沈从文先生被调到中国历史博物馆,此后长期从事文物管理、解说、鉴定和研究工作,并完成了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虽然,他意外地躲开了“反右”斗争,却难逃“文革”浩劫,和众多中国知识分子一样经受了非人的折磨。

 1976年拨乱反正后,沈从文先生也像出土文物一样,日益引起世人的瞩目,先是调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后去美国哥伦比亚、耶鲁、哈佛、普林斯顿等十七所大学作《二十年代中国新文学》等演讲。特别是1981年79岁时,国外一些团体提名沈从文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沈从文热”在国内外兴起。然而,大师是冷静而从容的。他说:“我最不需要出名,也最怕出名。写几本书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总的来说,因各种理由,我还不算毕业,哪值得夸张!我要尽量做到不为外人所知,而达到忘我境界。”可见大师盛名之下的忘我情怀。

 1988年5月10日下午,大师在接见一位故旧的女儿和女婿时,知晓他们的父亲种种不幸遭遇时,特别激动,心脏旧病突然复发。弥留之际的沈从文对他的夫人张兆和说:“三姐,我对不起你!”在说完这闪烁着人性光芒的最后一句话后,一生创作八十余部作品,被称作中国“乡土文学之父”的一代大师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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