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朱仙镇老字号“天成老店”的作坊里,一块木版静静地躺在台面上。

 1月28日,农历大年初三,朱仙镇上的许多商铺都闭门放假,“恒义祥”木版年画店却选择了照常营业。

 “恒义祥”位于河南开封市朱仙镇中心岳飞庙东侧,店面外墙上贴着一张巨幅的朴拙年画,白脸红眼皮儿的秦琼挥鞭骑坐马上。

 踏进店门,柜台以及四壁皆摆挂着年画。“朱仙镇木版年画,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女店主忙着向客人介绍,“单张的、裱过的、带框的都有,还有成册的。”

 这里的年画,最便宜的2元一张,尺寸较小,稍大的卖6元,裱过的二三十元,成册的较贵,百多元至三千多元不等。年画色彩是“土味”十足的大红大紫大绿,内容则以老式的秦琼敬德、五子登科、送子观音、刘海戏金蟾为主。

 “恒义祥”门口不远便有一家卖胶版年画的地摊,五毛一张。与便宜而新潮的“地摊货”相比,“恒义祥”的年

画并不讨喜。“镇子上的人不买这个,嫌太贵,他们都买几毛钱一张的印刷品。”即使是在这座有着“中国木版年画之乡”称号的古镇上,家家户户的门口,贴出的全是胶印年画。

 “恒义祥”向东数百米,有一条穿镇而过的“运粮河”,当地政府沿河修建起“年画一条街”,街上集中了十几家如“恒义祥”这样的年画店铺和作坊。正值春节,街面游客稀落,只有十几面写着“中国木版年画之乡——朱仙镇”的旗幡沿河排开,在寒风中飘扬。

 见证者姚敬堂“如今,镇上各家作坊大多靠出售年画故事集、年画邮票、年画长卷为主,单张年画卖的很少了。”朱仙镇木版年画研究会会长姚敬堂说。

 78岁的姚敬堂是为数不多的、见证了朱仙镇年画几十年兴衰全过程的老人之一。

 这里曾是一方重镇,早在北宋便是商贾云集之所。明代末年,贾鲁河开通,朱仙镇渐成南北水陆交通枢纽。及至清代,这里已然领衔广东佛山、江西景德镇、湖北汉口,位列“四大名镇”之首。朱仙镇年画的名头也渐渐叫响,兴盛一时。

 后来,因黄河多次泛滥,贾鲁河河道淤塞,且屡遭战祸,朱仙镇及其年画业逐渐衰落下来。而今,“四大名镇”中其它三个均已升格为“市”,只有朱仙镇还保留着“镇”的建制,现属开封县管理。

 姚敬堂是朱仙镇本地人,十四五岁便跟着兄长卖年画。自幼喜爱书画的他,闲时便临摹年画上的人物。据他回忆,虽然历经战乱、水灾,但直至解放前夕,朱仙镇里还有23家年画作坊,“每年一过九月九,就开始上工。”

 上世纪50年代,木版年画被列为“封建迷信”,禁止印刷。大量年画木版被堆在大街上烧掉,年画作坊主则大多被划为地主打倒。

 没有人知道,当时一共有多少木版被付之一炬,姚敬堂的调查和估计是至少3000多套。尽管曾有人私藏了一部分木版,但经过“文革”的洗劫,这一部分木版也几乎无存。

 1986年3月25日,在省市旅游局的支持下,朱仙镇年画社成立。姚敬堂作为首任社长,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年画古版。但费尽气力,年画社也只收集到53块。“其中2块明代,23块清代,其余的都是民国时期版。”

 为了查访年画技艺的传承人,姚敬堂立下“年龄60岁以上,曾在老作坊中学徒3年以上”的标准。按这条标准,镇上在世的老艺人一共11人。

 11个人,53块古版,这就是历史留给朱仙镇年画的全部。为了找到更多的年画画样,姚敬堂托人从德国、前苏联、日本、台湾等地博物馆拍下保存在那里的朱仙镇年画图样,回来后再依样绘图,依样制版。凭着记忆、琢磨和尝试,他们一点点将这门古老的艺术恢复起来。

 1993年,姚敬堂从年画社社长的位置退休,却继续担任年画研究会会长。研究会的作坊就设在他家的小院中。20多年来,他搜集了朱仙镇年画共198种,并从中挑选出一部分编印成年画故事集出售,市场反响不错。“前年卖了32万,去年卖了21万。”姚敬堂说。

 新传人张继中

 1992年,姚敬堂赴河北武强参加一个木版年画博物馆的开馆仪式,同行中有一个26岁的年轻人张继中。武强之行,让学美术出身的张继中第一次看到了年画的魅力。

 2007年,张继中被镇上任命为“万同老店”老字号的经营者。“我的曾祖父是万同的领作师傅。这也是一种传承方式”,张继中解释说。这位中等身材,体态微胖的豫中农民,思维清晰且语速奇快。

 “朱仙镇年画产品,最好卖的是文化。”张继中说,“仅仅停留在卖几张年画的水平上,是不行的。”

 1993年,张继中进入朱仙镇木版年画社工作,“进来之后才知道,整个年画社除了20多口人,什么都没有”。为了给年画社谋点收入,1994年初,张继中跑到上海去“拉钱”,7个月后,他搞到120万元,建起朱仙镇第一个印刷厂,张继中任厂长。1995年,又建起第二个印刷厂。两厂职工达到200多人。

 靠着印刷对联、胶版年画,年画社的日子一下子好过起来。“1995年11月,我们曾一次向昆明发了5个集装箱。”不过,仅仅一个月后,两个印刷厂便全都被新闻出版部门查封,原因是他们既没有出版手续,也没有印刷许可证。

 1996年3月,年画社被迫关门。张继中“受命于危难”,当上了新一任社长。当时,年画社欠着26.8万元外债,银行不给贷款,债权人四处追债,“一天最多收到过33张追债的法院传票”。直至2000年之后,民俗文化市场逐渐升温,年画社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也正在这个时候,政府开始介入文化遗产抢救工程。2002年10月28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等单位联合主办首届“中国木版年画国际研讨会”,达成了朱仙镇木版年画是中国木版年画源头的共识。“当时一共邀请了12个国家的学者参加。”张继中回忆说。

 如今,已是“万同老店”总经理的张继中,显示出了比他的父辈更强的市场头脑和经营能力。他与河南建业集团、交通银行、人寿集团等大企业合作,走集团客户的路子,效益颇丰。2008年,河南某大型企业在香港上市,一次性向万同老店订货5000套年画册。“下一步,要结合声光电,做朱仙镇年画的三维和二维动画,进行立体开发。”展望未来,张继中显得信心满满。

 变与不变

 在姚敬堂看来,尽管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总体上看,朱仙镇年画现在还“没形成气候”。

 如今,朱仙镇上的年画作坊只有七八家,从业者百余人。不要说与鼎盛时期的“家家会沾染,户户善丹青”相比,即便较之上世纪90年代初期,也是大为凋零。“当时,附近几个庄子里都有农民自印年画,现在都不干了。”

 缺少市场肯定是重要因素,胶印年画的迅速普及大大挤压了传统年画的需求,“朱仙镇年画有一千多年历史,画风、内容与现代人生活差异很大。”张继中认为,“但从长远来看,我们还是会做胶版年画。”

 “嫁接、创新、糅合,适应现代人口味,这是一个大课题。”朱仙镇镇长尚剑飞说。

 尽管更多的人认为,朱仙镇年画的艺术价值,要远远大于其实用价值,“是艺术品,不是日用品”。但是,对“艺术”的坚持又谈何容易。

 现今,当年“年画复兴”时的11名老艺人在世者寥寥,镇上不少老字号的后代已经脱离年画行当。“传男不传女”的古老风俗,令这项传统技艺面临失传的危险。

 朱仙镇年画使用的色彩多则9种,少则5种,与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江苏桃花坞、四川绵竹等国内其它年画种类相比,其一大特色在于所用颜料完全就地取材,以矿物和植物手工炮制得来。如墨色使用煤黑,红色使用苏木、广丹,绿色使用铜绿,紫色使用葵花子等。

 手工熬制颜料,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一天,远不如化工颜料使用方便,“拿水一兑就行”。然而,直至今天,朱仙镇艺人以使用这些天然颜料为傲,提起化工颜料颇为不屑:“那些色一见太阳、一见水就都没了。咱们的画,印完直接放在水里也不掉色。”

 独特的颜料造就了朱仙镇年画的艳丽色彩,也决定了其成本无法与批量而廉价的化工色相比。适用的材料也越来越少,“以苏木为例,太贵,上次花了好几百块买来,结果全是苏木根。”姚敬堂说。

 一些传统技艺中使用的工具也在消失。如上色时使用的刷子,传统上使用红叶草制成,“软硬适中不伤版”,但环境起了变化,当年河边遍是红叶草的情形早已不见,越来越多的技师不得已使用棕刷代替。

 朱仙镇年画的另一特色,在于它纯粹套印而成,绝不手工补色或手绘填色。这保证了朱仙镇年画古朴、乡土的画风,却也在无形中制约了其表现题材与表现能力。

 “比如去年的奥运福娃,脸上那种白里透红的效果,天津杨柳青能印,我们印不了。”朱仙镇木版年画行业联合体主席刘彬说。

 但无论如何,传统和本色技艺仍要坚持,这是许多人的共识。“应该坚持将朱仙镇年画作为一种文化遗产,而不是商品来对待,不能仅仅以经济效益来衡量其成败”,开封县县委书记于吉良认为,“这里有中国民俗文化的根,不能坏在我们手里。”

 龙头之争

 朱仙镇年画社成立前5年,即1981年12月2日,开封市也成立了“河南朱仙镇木版年画社”,古版研究室主任叫郭泰运。

 “朱仙镇年画”名头的叫响是在朱仙镇,起源却在北宋都城开封。明清两代,朱仙镇年画最鼎盛时,镇上的年画作坊达300多家。但到解放前,年画作坊逐渐由朱仙镇向开封迁移,开封再度成为朱仙镇年画的产销中心。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解放初期。

 郭泰运是开封著名年画作坊——“云记”老店的学徒。早在1961年,开封市便曾组建“开封市朱仙镇年画生产合作社”,希望朱仙镇方面派人教画,“但我们不愿意教。” 姚敬堂回忆说。

 开封市方面后来便找到了郭泰运,以及李广亮、朱永敬等老艺人,进行了旧版的挖掘、整理工作。河南大学刘铁华、王威等教授都常到社里指导,并组织创作了一批具有时代气息的新年画。

 尽管“合作社”不久便关门了,市、镇两拨人马却暗地里埋下了一个争论,即朱仙镇年画发展的龙头是放在朱仙镇,还是放在开封市?

 进入90年代,市场经济的大潮让不少人嗅到了朱仙镇年画背后的商机。市、镇两级的暗中争夺渐渐升温。2004年,开封市博物馆成立了“开封朱仙镇木版年画研究保护中心”,聘请郭泰运前来主持,2006年12月,郭泰运当选为“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

 文化部每年下发给市里一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资金,其中一部分专项用于年画保护,但“朱仙镇政府从来没拿到过这笔钱,被市里留下了”,一位镇干部私下告诉记者。

 2006年1月,朱仙镇木版年画被列入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时至今日,朱仙镇并未拿到这块牌子。这块牌子如今复制品放在开封县文化局,原品放在开封市博物馆。

 姚敬堂做过的最得意的一件事,则是早在1992年,他便将“朱仙镇”申请为商标,使用范围为“年画”,商标的所有人属于朱仙镇年画社。

2008年初,在市政府的协调下,争论终于暂时消停下来。时至今日,朱仙镇年画,开封“云记”老店,开封博物馆新开发的年画,终于放在了同一个年画展示室里。

 “主要是思想不统一。弄好了,朱仙镇年画会有大发展。”姚敬堂这句话显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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