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笔下的《写生翎毛图》欣赏

电影《长安的荔枝》一上映,便凭借“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历史意象勾起了人们对荔枝的万千遐思。当镜头对准千年前的汴京宫廷,宋徽宗赵佶笔下的《写生翎毛图》正以另一种方式,将夏日荔枝的鲜活气息封存于绢帛之上。这幅藏于大英博物馆的神秘画卷,因2020年题签落款的现世,终于揭开面纱——这位醉心丹青的帝王,透过荔枝与禽鸟的精妙组合,向世人诉说着属于盛夏的生命礼赞。

绢本画卷甫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宣和殿前那株移植自福建的陈紫荔枝树。枝干虬曲如铁,却在枝头绽放出层层叠叠的绿叶,叶片边缘的锯齿以细如发丝的笔触勾勒,叶脉走向清晰可辨,仿佛能感受到微风中叶片的颤动。枝头垂挂的荔枝泛着红晕,恰似略施粉黛的少女脸颊,透露出成熟的讯息。

写生翎毛图(局部)

穿梭于枝叶间的七只禽鸟姿态各异:卷首两只叉尾太阳鸟栖于横枝,目光专注地望向枝头的荔枝;寿带鸟头颈微侧,拖着近尺长的白尾羽,如丝缎般垂落;蓝背夜莺藏头缩颈,背部宝蓝色羽毛在叶片间隙闪烁;最引人注目的青冠雀昂首垂羽,橄榄绿胸羽与颈部白羽形成鲜明对比,神态与《写生珍禽图》中的同类如出一辙;左侧两只绿绣眼静立栀子花枝,小巧的身躯被浅灰与嫩黄的羽毛覆盖,圆睁的双目透着机敏。画面右上方,一只粉蝶正翩然掠过,翅膀上的鳞粉以细笔逐一点染。荔枝树旁,还有几丛栀子花正悄然盛放。这般细腻的刻画,难怪清人吴其贞在《书画记》中惊叹其“意思逼真入神”。

写生翎毛图(局部)

赵佶在这幅画作中尽显工笔写生的深厚功底。他摒弃了传统花鸟画的程式化构图,采用“折枝式”取景,将荔枝与栀子的枝叶截取最富生机的部分入画,既突出主体又留白生韵。画中荔枝树枝干采用“铁骨法”,线条刚劲有力,却在转折处暗藏柔韧,尽显树木历经风雨的沧桑与生机;叶片则运用“双钩填色法”,先以淡墨勾勒轮廓,再层层渲染石绿、花青,叶缘处略施赭石,营造出叶面的光影层次。勾勒禽鸟羽毛时,他运用“丝毛法”,以极细的狼毫笔蘸取不同墨色,顺着羽毛生长方向逐根描绘:太阳鸟的尾羽用浓墨中锋写出刚劲质感,寿带鸟的长翎则以淡墨侧锋扫出飘逸姿态,就连绣眼鸟喙部的蜡膜、夜莺爪趾的鳞甲都纤毫毕现。设色上更见巧思,荔枝的绛红与栀子的雪白形成冷暖对比,禽鸟羽毛的蓝、绿、黄等色彩则通过层层罩染达成和谐过渡,整幅画面虽绚烂却不媚俗,尽显文人画的雅致格调。

写生翎毛图(局部)

与此同时,画作背后还藏着一段跨越南北的植物传奇。据《画继》《老学庵笔记》记载,政和年间,闽中进贡的连株荔枝在禁中移植成活,次年便结出果实。宣和殿前的这株陈紫荔枝,或许正是赵佶亲眼所见的“密移造化出闽山”的奇迹。他在诗中写道“绛苞初绽水精丸”,恰是画中荔枝的生动注脚。当南方佳木在北方宫廷扎根,当青枝上结出累累硕果,这种打破自然规律的生命绽放,成了赵佶眼中“天人合一”的象征。他让七只来自不同地域的禽鸟汇聚于荔枝树下,蝴蝶与花卉相映成趣,构建出一个生机盎然的生态系统。而赵佶“手摘荔枝以赐燕帅王安中”的举动,更将画作之外的君臣之情、人文关怀融入其中,让这幅写生之作不仅有自然之美,更有人情温度。

在这个空调与冰箱消解夏日燥热的时代,人们或许早已失去对季节变迁的敏锐感知。但赵佶的《写生翎毛图》却如同一扇时光之窗,让我们得以穿越千年,感受盛夏的蓬勃生机:荔枝树的绿叶在阳光下闪烁,禽鸟的羽毛在微风中轻颤,甚至能想象到果实成熟时的甜香。这位被治国之业耽误的艺术家,用画笔告诉我们,哪怕身处宫廷樊笼,只要心怀对自然的热爱,便能发现平凡事物中的非凡之美。

如今再观《写生翎毛图》,眼前不再是一幅静止的古画,而是一个鲜活的夏日世界。赵佶用他的才情与瘦金笔触,将瞬间的自然之美凝固成永恒。当我们与画中的禽鸟、花果对视时,仿佛能听见千年前宣和殿外的风声,看见那位帝王画家俯身观察荔枝的身影——那些细致入微的笔触,不仅是技艺的展现,更是对生命的敬畏与赞美。这幅曾被误解、被尘封的杰作,终究穿越历史烟云,在当代观者眼中重新绽放出宋画的璀璨光华,让我们在方寸之间,遇见中国人对自然之美的极致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