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秋,夏子魁首次举办名人手札展。开幕式上, 听几位书法家再三强调手札的书法意义,我颇存疑惑。确 实,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寒切帖》、陆机的《平复 帖》、王珣的《伯远帖》、颜真卿的《刘中使帖》、怀素的 《苦笋帖》《食鱼帖》……原本都是尺牍,由于在书法领域 的价值超越其他,被敬重地称之为帖。
梁启超 致梁启勋信札三通三页 夏子魁藏
然而仔细想想,帖只 是后人凭籍主观标准赋予的意义。名人手札的文学价值、文 献价值、社会价值,岂能这么漫不经心地被湮没了? 这个疑惑,让我跟年轻的夏子魁结识了。他也很喜爱书 法,但不从简单角度看问题。他需要全方位地研究林林总总 的藏品,发现其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吴昌硕 致李超琼信札一通一页 夏子魁藏 俞樾 致李超琼诗札一通一页 夏子魁藏
夏子魁是90后,1996年出生于上海市金山区,祖籍为 江苏兴化,自幼生长于昆山。原名夏友强。这一代人,生逢 盛世,自身又很努力,是不能不让我们刮目相看的。二十余 岁的他,已经拥有一串头衔: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国家职 业社会体育指导员、昆山市新的社会阶层代表人士等。从收藏的角度看,他从八九岁就开始接触收藏,13岁起入行,近 年来致力于名人信札,所藏近现代名人手札已有一千余通。 2017年9月,举办见字如晤——系古斋藏近现代名人手札展。 2018年9月,举办停云落月——夏子魁藏近现代名人手迹展。
徐树铮 致张伯英、张廷翰信札三通五页 夏子魁藏
2019年11月,在故乡兴化举办落纸云烟——夏子魁藏近现代 文化名人手札展。 他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奔走于嘉德、保利、匡 时、西泠等全国各大拍卖行,交流古代书画及名人信札。 用丁小明的话说,是“在如山如海的信札或学人书法拍品中 披沙沥金,最终能跟极少的几位道行极深的前辈一样,准确 地瞄准到本场最重要的那几件绝品,并尽力收入囊中”。 他时而会在QQ上告诉我,正要赶飞机,去往广州、北京、 香港。几天后,他获得了满意的藏品,便将电子版一一发给 我。也常常会由于与一件心仪的拍品失之交臂而惋叹。
唐文治 致荣德生信札一通二页 夏子魁藏
我在 赏读之余,写下文章与之相配,陆续发表于《文汇报》《北 京青年报》《中华读书报》《中国书画报》《群言》等各大媒体。他自己也会撰写赏析文章。两年多来我们写成数十 篇,结集为《千封信——子魁藏札赏读》,已列入上海某出 版社选题。网络媒体培根FM,也以同样的题目,推介了20件 音频作品。
谭延闿 致李宝祥信札一通二页 夏子魁藏
两年多来,我从夏子魁提供的大量收藏中,不断辨认、 解读那些隐藏在岁月深处的文字,寻找存活在文字中的人物 和他们演绎的故事,体会到这真是一件艰难而又引人入胜的 趣事。 夏子魁的收藏业绩,引起社会关注,得到了国内有关 学者、专家的高度评价。收藏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丁小明 说:“像子魁兄这样痴情于翰墨并能深入系统地收藏名贤信 札的青年藏家稀如星凤。在当下的众多收藏门类中,名贤信 札及学人书法的收藏因对收藏家的综合学养要求甚高,不少 在其它门类的收藏上得风得雨的好事者,即便是竭尽所能想 进入这一领域,多半也是难以得其门而入。
宋育仁 致云刍信札一通二页 夏子魁藏
所以,这一领域吐故纳新的速度极慢。而子魁兄的忽然光降,并且在近两年 以‘一日千里’的势头出藏品集、办收藏展,他的一系列组 合动作,不但给名贤信札收藏领域带来勃勃生气,更让王金 声、臧伟强、王鹏这些资深的前辈信札收藏家感叹‘后生可 畏’与‘吾道不孤’!” 十多年前,因为与华师大古籍研究所、中文系有诸多合 作,我有机会结识丁小明先生,读过他不少著述。他不仅学 养深厚,多年来更主动参与收藏活动,对夏子魁的评价确是 极有见地的。 著名收藏家、黑龙江大学博物馆馆长臧伟强说:“本人 集藏书札近廿载,南北藏友多达百人,但从未见过如此年少 而藏札上乘者。
而现实中的子魁,躬逢其盛,他正是在书札 价格飞速上涨(尚未到顶)而藏家人数与日俱增之际加入到 集藏书札队伍行列的。无论在拍场还是坊间,多可瞥见他那 高挑俊逸的身影,其书札收藏成效,很快便凸显端倪。”我认为,子魁的收藏之路,看似崎岖不平,其实对他而 言,却是轻车熟路。这条路,他不仅走定了,也走对了。
这 是因为子魁少时便好古敏求,上下求索,不仅已练就独到的 眼力,还持有烂熟于胸的专业知识,且握有一定的资力。此外,他与同期进入书札收藏之列者相比,更具优势之处,便 是他年龄最轻而尤有精力,加之诸多谦和与不耻下问的研学 态度,因而,在收藏圈里,他的人脉必将愈来愈好,机遇将 会最佳且多,藏品也将尤精亦夥。
“见字如晤”,是旧时书信开头常用的词汇,意思是 见到这些字,就好像当面见到人一样。如今,作为局外人重 读这些信札,审视一篇篇从岁月深处打捞出来的珍贵文字, 不仅见字如晤,而且声息可辨,足以让人走进早已逝去的那 一段段历史,与主人公作一番心灵感应。
那可是在他们的论 文、演讲和著作中根本无法感受到的。 今天,进入网络时代的人们,已很少依赖书信了。 E-mail来来去去,微信、短信即发即收,还有可供聊天的 QQ,不管身处地球的哪个角落,都好像近在咫尺。然而, 仔细想想,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烽火连三月,家书 抵万金”的企盼,比如“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的悬 念,一份保留在岁月深处的情感载体,万能的电子无法替 代。
所以,从历史角度看,书札是史料文献;从艺术角度 看,又是艺术作品。上至朝政民生,下至家长里短,文章 酬唱,艺苑交游,世事变迁,无所不包,是对社会生活与文 化风尚直接而又鲜活的反映。在很多书信中,还记载了某个 不可遗忘的历史事件,某些难以复制的珍稀场景,某段曲折 隐秘的心路历程。
所有这些,在公开的出版物中根本无法见到。名人信札的收藏,便具有独特的意义。 何况,夏子魁不仅起步早,起点也高。这些年他的藏品 中,不仅有明清重臣、地方官吏的信函诗札,有著名学者、 书画大家的往来信笺,也有近现代军政要员、文化名人的私 密书信。瞿鸿禨、梁启超、盛宣怀、吴昌硕、唐文治、谭延 闿、黄炎培、茅盾、谢晋……写信人的名字如雷贯耳,可以 列出长长的一大串,足以让人感受历史的繁复、时光的深 厚。每件信札,无疑都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且具有很 强的原真性,显然是文史研究者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资料。
信札上的酬酢,所叙述的故事,所流露的喜怒哀乐,如此地 真切,如此地坦诚,如此地不容置疑。这样的会说话的文 物,令人愿意亲近,千方百计地进入早已流逝的昔日情境, 在满纸烟云中触摸岁月的音容。 夏子魁正值青春年华,却甘愿为此付出大量的精力、财 力、物力,四处搜寻,披沙沥金。
正因如此,才有可喜的收 获。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艰辛的收藏过程中,认真把握市场 经济规律,不断探索前行,这是让不少年长者自叹弗如的。 我曾担任过将近二十年收藏家协会会长,却始终隔岸观火, 从未下河试水。这固然有管文物的人不藏文物的约束,思想保守也是原因。
信札与书法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不应该再成为疑惑。其 实,所谓札、牍、简、帖,最初只是因为书写工具不同才有 所区别。书写在木板上的称札、牍,书写在竹片上的称简, 书写在布帛上的则称帖。书信又称书札、手札、尺牍、手 简,具有独特的私密性和指向性,所以永远比公开的作品更 加引人瞩目。确实,尺牍作为书法的一个类型,自然率意, 不书而书,反而透露出书写者真实的艺术风貌。给亲友写 信,大致以行书自由挥洒,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直抒胸襟, 不受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预估到了对方读信的效 果,书法与其所承载的情感,在自然状态下流泻,比刻意为 之的作品更加有魅力。
读《文心雕龙·书记》,我们可以发现刘勰对尺牍有如下概括:“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托风采, 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释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 也。”在中国古代,虽然没有全面的尺牍研究专著,但文人 墨客对尺牍的重视尽人皆知,他们的著作中也时有记载。与 书法价值相比,尺牍更具有不可低估的史料价值,往往集文 献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足可提供与日记媲美的研究 空间。假如忽略这一点,则无异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停云落月,心声献酬。夏子魁进入的这个境界,该是何 其令人谙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