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月底我到杭州约稿。我此行的重点对象是浙江的几位老先生,如浙江美术学院的王伯敏先生,浙江省考古研究所的朱伯谦先生,名单里还有浙博的黄涌泉先生,他是古书画鉴定家。到浙江博物馆后,我找到时任馆长的汪济英先生,提出要拜访黄先生。汪先生告诉我,黄先生是馆里的专家,身体不好,一般不来馆里。要拜访黄先生,只能到他家里。为避免干扰, 黄先生家里不装电话,这样,他老人家的生活倒是清静了,外界跟他联系非常不便,要么写信要么上门。还好,汪馆长请馆里与黄先生相邻的同事,下班到黄家顺便捎个话。汪馆长本人则用漂亮的行书给我写了一张便条,要我拿着条子访黄先生。

 当天晚上,汪馆长打电话到我下榻的旅馆,告知已联系上黄先生,让我明天直接过去。

朱耷 双鸟图 浙江省博物馆藏

 印象中,黄先生的家在武林门一带,是省直属文化系统的宿舍。我按提供的地址过去,不难寻找。尽管是楼房,室内放满了东西,显得拥挤杂沓,室内光线昏暗。黄先生没有像我之前见过那些老专家的神气,动作有点迟缓,外加近视。当时正是寒冬腊月,黄先生戴了一顶帽子,穿着绵袱,还围了一条围巾。如果不说明他是浙江古书画鉴定界的头牌,怎么看和大街上走过的普通老头没什么区别。

 我们坐下来后, 师母端上来一个玻璃杯子,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黄先生说:天气冷,暖暖手。问我是哪里人,答海宁人。他说他老师也是海宁人。我为了和黄先生拉关系,特意说母亲是嘉善人。黄先生接过话头:那算半个同乡。

 我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他说旅居美国的翁万戈先生正在编陈洪绶画集,他受邀在写一篇老莲的文章。话题因此引到他熟悉的领域,尔后谈老莲画的分类、分期、流传和真伪问题,他原先做的《陈洪绶年谱》,由于新材料不断出现,一直在充实修改中。说起陈洪绶,真有说不完的话,好像随便一个枝节都能触发他的谈兴。

 黄先生在谈专业时,骤然像变了一个人,神情专注,两眼放光。我提出来,能不能就其中某些点作伸发给我所在的杂志写点东西。黄先生说到时候再说,还说陈洪绶的文章写完后,馆里还有交办的另外二个任务。

 我提起曾在《西泠艺丛》看到他的墨宝,受沙孟海先生的影响。黄先生说喜欢沙老的纵横捭阖,大气磅礴。回忆与沙老文革期间的交往,充满感情。为助谈兴,特意从里屋拿出沙老给他刻的姓名章,这方印章后来收入荣宝斋出版的《沙孟海印谱》。遗憾的是,出版社用复印件制版,无法凸现原印的风采。

 黄先生谈起他在从事古书画鉴定工作时,得益于沙老甚多,如印章及题款文字的识别,盛赞沙老学问好人品好,没有一点名人的架子。还说认识徐邦达先生就是沙老介绍的。

 临到我要起身告别时,黄涌泉先生递上一张《西泠艺报》(七十三期),说给我留个纪念。这张报纸的第二版一整版介绍黄先生,其中有当时浙报名记者应舍法写的谈黄先生古书画鉴定的文章,另有黄先生写的论任伯年绘画的文章一篇,这一版的右上角登了黄先生的一件书法作品,左下角刊发了黄先生的四首短诗,可以说全面展示了黄先生的专业素养。我提出请黄先生写几个字,他说就写在报纸上吧。说话间,从上衣口袋抽出钢笔,在报纸右上端写:“请吟方同志指正。黄涌泉一九九三年一月三十一日于杭州。”并把沙老给他刻的姓名印钤盖在签名下边。

 这次拜访后,再没跟黄先生有过联系,但我时时关心黄先生的情况。艺术市场开放后,各地的古书画鉴定家纷纷被拍卖行高薪礼聘为顾问。传闻黄先生晚年屡屡收到邀请,但书生气十足的他,每每予以峻拒,说自己是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接受单位外的鉴定任务,也拒绝各种礼金。有人感慨他空有一副好身手,因为他是徐邦达先生的得意弟子。但黄先生对之如常,安贫乐道,显示真正的书生本色。在商风席卷的大背景下,他对现实的态度,难得又让人感慨万千。

 1997年也是这个季节,徐邦达先生在金陵给黄涌泉写过六首小诗,概括这位追随其30多年老学生的平生事略,徐先生诗笔写传神,颇有添颊之妙,堪称诗史之笔。谨录其二:

 明圣湖头近一寻,嶙峋骨瘦雪霜侵。孟光何只捧盘敬,侍问浓情抵野参。

 曾谱诸暨陈悔迟,写来惊倒出奇姿。殿廷簪笔忆三月,仰首问天何所思。

 这是一个鉴定大家对学生的大体印象,也可看成是一个非正式的学术评定。

 清癯、伉俪情深、师生之间的切磋以及黄先生一生倾力最多的陈洪绶研究,一一被点出,黄先生有点脾气的性格也呼之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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