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上海书法家杨建臣的书法虽四体皆工,但使他声誉鹊起的却是他的草书。他的草书在对孙过庭、张旭、怀素、王铎深入研讨的基础上,糅以北碑雄强的笔法,别成奔放潇洒而又矫健峻拔的境界。这次,他的小楷书扇面结集,点画不苟,纤毫毕现,骤然地把人由一个狂风骤雨的世界带入到一个和风细雨的天地,似乎显得有些突兀,有些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像张旭,像祝允明,这些历史上的草书名家,不也多是“楷法精详,特为真正”,然后溢为大草,所以能纵心所欲而不逾矩,“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而建臣的学书经历,少年时正是由唐楷起步,继而北碑,继而篆隶,继而行草、狂草,现在又回到了楷书,而且是小楷,真可谓一波三折、大起大落,放纵处令人惊心动魄,精微处令人敛气凝神,这又是何等的景观!
由他创作的扇面《归有光〈沧浪亭记〉》(见下图)来看,他的小楷书力追钟繇、“二王”,旁参唐人写经,亦涉足文徵明,规整端严中又带有跳跃活泼,画短而意长,字小而气大,笔静而神荡。如果说,他的大草书是纵心所欲而不逾矩,那么,他的小楷书便是蹈于矩而不碍纵心所欲。对于大草书,要做到纵心所欲易,而要做到不逾矩难;对于小楷书,要做到蹈于矩易,而要做到不碍纵心所欲难。能于难处用心,因而建臣的大草书和小楷书虽判若泾渭,实际上却是异曲同工、貌离神合。
建臣更难能可贵的地方,还在于能够以有变化的笔法、结字、章法,去配合不同诗文的不同意境,或婉约妩媚而圆秀,或劲挺质朴而方折,或疏朗萧散而宽博,或结密紧劲而郁茂,从而形成不同诗文的书写作为书法作品的不同意境。我们知道,一篇诗文的意境,是作者通过文字的推敲锤炼而完成的,它可以由抄写甚至排字而获得再现。而以某一诗文为书写内容的一件书法作品的意境,却不只是诗文本身的意境,还包括书家通过自己的理解,运用相应的笔法、结字、章法对诗文所作的再度创造和表现。我们欣赏建臣的小楷扇面,《春江花月夜》则如急管繁弦,飞跃灵动;《大悲咒》则如法会森张,静穆庄严;《归去来辞》则如停云出岫,淡泊清远……这就使小楷书脱出了抄写诗文文字的实用功能、再现功能,而进入到营造诗文意境的艺术功能、表现功能。
《书谱》中所谓“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涉乐方笑,言哀已叹”,正是书法(包括小楷书)作为艺术而有别于抄写、有别于排字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
建臣在书法艺术的园地里辛勤耕耘数十年不辍,收获颇丰。他正当壮年,且视书法为生命的全部投入,好学不倦,持之以恒,今后的成就层楼更上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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