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不到四月,桃园里的桃花就开了。不过叶子出门时仍然要围上那条红色的围巾。在本命年里,它是喜欢素净的叶子唯一一种张扬。

四月的风虽然透着浅浅的绿色,但早晨起来,仍有残霜亮晶晶爬在青砖墙的根下。在那里,一丛蒲公英已是勇敢地顶破土壤冒出了顶,却是一丛嫩嫩的鹅黄;越过那堵低矮的青砖墙,远处的坡上已是粉粉的一片娇媚,那里就是桃园了。 

叶子的家就在这堵低矮的青砖墙里面:三间大小不一的青砖平房,像是环起来的双臂,拥抱出一个四合小院。院里爬着去年夏天留下来的紫藤枯萎的藤蔓,此刻又绽开了一星两点的新芽,早晨的阳光宛然一片浓浓的金粉,洒面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使得叶子的家看着像一幅水彩画,而那宅子里的伊人也更是红粉俏佳人的水柔,但无论如何,她不该给她的这幢房子起名“怪石斋”的。  

秦禾对她说:“房子建在桃园里已是别出心裁,又别出心裁地起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名字。”她说:“凡事是不能限定在一个圈子里的。房子建在桃园里有什么不好?建在桃园里又为什么不能叫它‘怪石寨” ?事实上她喜欢叫它“怪石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喜欢绘画。“怪石寨”源自古时传说中有个擅刻怪印且擅丹青的隐士, 叶子常常睁着她那双大的出奇的美丽眼睛,一本正经地对秦禾说:吾乃怪石寨寨主。 

秦禾就想,写诗的女人也许都有些神经质。 

叶子围着红围巾到院里为她的菜园子修篱笆,不大的一片菜地,缠绞着细细的竹篱,画龙点睛般衬出了几许村野气。 

几只白鹅刚刚叫着向塘里一摇一摆地走去,一个骑车的青年男人顺坡滑下来,车后架着大大一捆青草。他穿着白短衫,蓝裤子,面色却是清秀。他来到塘边下了车,把车上的青草取下来一把一把向塘里洒去,塘面上“噗通、噗通”跳起鲤鱼来,唼唼一片响。那是在早晨九点钟左右的时候,这时候他在阳光里喂鱼的样子没有一点张扬,那种规矩干活挣钱的神色在一种希冀里让早晨的阳光照耀成金色,在叶子的眼睛里是能够演绎出许多内容的,而这些他是一点也不会感觉到的。 

有时候他要帮叶子修理菜园子。这时候他就要唠叨起来,他说:“你根本就不会种菜,菜畦怎么能这样垒呢?还有这篱笆,就这么一点地方,又没有野兽,没有猪没有鸡没有鸭,偏又修个篱笆,哪还有种菜的地方?”叶子笑着请他喝咖啡,这雀巢咖啡是她的男友秦禾参加诗人别风作品研讨会时的纪念品。别风是一位很有影响的诗人,叶子很喜欢他的诗,其实别风也就那么两句:窗外没有海心中有条船船在哪里。但叶子喜欢,叶子喜欢的诗人除了海子就是别风。可是这个帮叶子修菜园子的养鱼男人说雀巢咖啡是喝不成的。他说:“这是什么玩艺,像草药一样。要真是草药还能治病,这东西能干什么?”叶子说:“这玩艺是能提神的。也很贵的。”他说:“我不喝了,这么贵的东西你也舍的买。你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家?这么一瓶没用的东西也舍得买。你还是给我舀碗凉水来喝吧,那才是又提神又解渴的。” 

他叫和平。叶子觉着这个名字像早晨清新空气下面的村庄或是山野里的一幅画。叶子甚至觉着和平这个名字要比她男友秦禾还要好听。秦禾毕竟带着点雕琢的痕迹,而和平就是和平,一个养鱼男人的名字,她笑着问和平说:“我要是嫁不出去了你敢娶我吗?”和平说:“你没说老实话。你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嫁给我这样的男人的。”叶子说:“为什么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男人呢?你这样的男人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和平说:“我们是不一样的。”叶子笑起来,道:“你没有说明白,你说我们不一样,说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和平不再理叶子,他觉着叶子在捉弄自已。和平有点生气,不再说什么,只顾了手里的活。 

                        二 

 和平还养着一群鹅。每天黄昏的时候鹅们吃饱了肚子刚刚叫着一摇一摆地往回走,它们都认识家门,是不用和平叫的。和平的鱼塘在苇河的一边,一架水车给它取水。和平要用脚踏动水车给鱼塘换水。水车的一边还有一个水磨房,白色的水从高处一泻而下。因为是在苇河边,日积月累,不论是水车还是水磨房都长满了绿苔。为磨房拦水的堤上的柳树也已是一人合抱不住了。堤坝下面涨满了水,和平的鹅白花花地在里面游泳抓鱼。 

风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眼见的堤坝上的大柳树一天比一天绿的浓厚,叶子已经换上了她喜欢的长裙。在这样的季节里,和平要经常给鱼塘换水,他一上一下地踏动水车,水车“咯吱吱”响着,像唱歌,和平戴着金黄色的大草帽,才踏了几脚踏板,迎面的风吹过来,他头上的草帽就落在了背上,和平的头发飘起来,他的头发又黑又厚又软。水车一圈一圈的吱吱转动着,泉子像是蒸汽机一样一上一下地踏着水车。河水白花花地从水车上流下来,一直流到了和平的鱼塘里。 

这样的情景让叶子难舍难分。她觉着自已把房子修在这里没有一点错误。叶子是一位女诗人,有时候她也问自己,诗人是什么样的人?更多的时候,叶子觉着是因为别人这叫她她才是女诗人的。叶子觉着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叶子有时候觉着她有点自恋,具体表现在她早起或是晚睡的时候,这时候她要在镜子前面坐上好长时间。而在这个时候她房子里的一切什物都沉浸在浅浅的橙色灯影里,蔓延出一种幽幽的光泽,在淡淡的沉香味里,给人一种暧昧的暗示。这时候的叶子像一只猫,她坐在镜子前总是看不够。她的床上堆满了毛毛熊或是布娃娃,她穿着纯白的睡衣沉陷在这些卡通动物里看海子的诗,看穆旦的诗,有时候也看看徐志摹。但她觉着徐志摹除了《再别康桥》以外就再没有写出一首好诗出来。 

她对她的男朋友秦禾说:“徐志摹的诗一点不好看,连顾城一半都比上更不要说海子了。”她的男朋友秦禾说:“你太浮浅了,你看过几篇徐志摹?” 

秦禾不知道,叶子讨厌志摩是因为他的过于多情。 

                             三 

叶子和秦禾是不常见面的。他们的认识也是从秦禾的小说开始的。 

秦禾的小说看起来很野。他的小说一般是一个土匪和一群土匪打破了一座县城,这个土匪强奸了一个乡妞。过了好长时间,这个土匪让官兵打得头破血流,死了好多弟兄。他活了下来,想当好人了,就回到了家乡,碰见了个女人,就是曾经被她强奸过的乡妞儿,但那个乡妞儿已经认不出他了,他给了那个乡妞儿很多好处,于是他俩就相好了。到了洞房花烛的晚上,这个土匪终于彻底发现了良心,他向他的媳妇坦白了一切,第二天他媳妇就自杀了。他又成了土匪。 

这篇小说让秦禾成了一名大作家,但叶子不喜欢这篇小说。那时候他俩还没有恋爱。直到一天,秦禾又写了一篇土匪小说,说的是一个叫箫的男孩子被一家财主的小姐看上了,他俩开始恋爱。后来箫去了啸山当了土匪,并且改名叫豹。豹后来成了一名解除军,解放了全国,他回来找那个小姐时,小姐早因为爱他自杀了。就是这篇小说叶子才爱上了秦禾。那篇小说写得太细腻太煽情了,叶子为那个财主小姐流了很多的眼泪,她觉着秦禾是懂得感情懂得爱的。 

 后来认识和平后,秦禾也快成作协副主席了。他来找叶子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叶子开始还有点失落,后来也就那么回事了。 

叶子有自已的房子有自已的生活,关起门来成一统,她本来自我性就很强,离了谁也不一定活不下去。这样的日一长,秦禾再来时,她反而觉着有点不习惯了。 

她每天要看一个多小时的杂志,《服装》、《时尚》或是《流行》。剩下的时间里,她给报纸、刊物写诗或是专栏文章。再有的时间里她就看VCD电影或是到和平的鱼塘找和平玩。 但更多的时候她则把自己关在“怪石寨”画画,泼妖奇的色彩,用抽象的笔触,提奇怪的诗句。 

                         四 

和平的鱼塘要出鱼了。 

和平请了几个短工和磨房的老李。他们在天刚亮的时候撒了网,等到快起网时,叶子赶过来看热闹。和平他们穿着黑色的皮衣像是电影里的水鬼一样站在齐腰深的鱼塘里拉网。 

和平唠唠叨叨说:“看着点看着点,你用点劲好不好!你不用劲了网就向你那边斜过去,鱼就从你那跑了。”那人说:“我明明用劲了,你没长眼睛吗?”和平说:“你还不服气咋的了?你看嘛,你那的网都斜成什么样了?你快拉紧了,鱼跑了!快拉呀你,拉呀……” 

 说着话,那网就慢慢收紧了。叶子迎着太阳站在岸上,逆光里面,和平他们越收越紧,鱼跳起来,水面上哗然一片响,水花越来越大,鱼扑愣窜的老高,太阳底下,眼睛里全是鱼鳞闪出的细碎的光,和平还在唠叨,声音越来越高。 

叶子看得高兴。鱼塘的后面,那架水车在风里吱吱响着慢慢转着,水磨房也唱着单调的歌。堤坝下的鹅们好像闻见了这里在打鱼,刚刚叫着一起上了岸,摇摇摆摆地朝这里扭过来。 

和平看见了站在岸上的叶子,和平说:“你来干什么?你又帮不上忙,来了只是碍事。我说你还是别站那儿了,待会我们要在那儿抬鱼,你站在那儿要挡我们的路。你听见了没有?”叶子气得牙根疼,说:“我偏站这里,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今天站在这里待一天,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和平顾不上跟她说话,但还在水里唠叨着。叶子越觉着可笑。 

晚上,和平用柳条串着两尾鲤鱼来到了叶子家。 

叶子正在看电视。 

叶子除了每晚的《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的连着看以外,其余的电视节目是可看不可看的。但是那几天正是黄磊主演的连续剧《桔子红了》,这个节目她是非看不可的。 

《桔子红了》戏怎么样不要紧,主要是它的画面太好了。那种江南水乡的温润多情,一段莫名其妙的爱情故事,几个男人女人的悲悲切切,所有这些都沉浸在潮湿的画面里。使叶子在画面的流动里感到了一种松散,她好像是浸泡在江南的湿润空气里闻着浓厚的桔香散步一样。 

和平来到这里时,《桔子红了》还没有开始。和平说:“挑了两尾不大不小的鱼给你送来。不是我小气,想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大鱼看着好,但中看不中吃,鱼小肉嫩,才好吃。再说了,鱼小了也好洗,像你这样的好吃赖做的是恨不能有人给你做好了现成你才吃得上鱼。我就想好了,送鱼过来就得给你洗……” 

叶子一下从沙发上立起,说:“拿走拿走,什么破鱼,好心给我送来又捎带着一顿教训,我着你了惹你了?拿走拿走。”和平也不恼,说:“说你两句怎么了?我又没说错你。真是。你就是懒嘛。我还是那句话,像你这样的女人谁娶家里谁受罪。” 

和平不理叶子了,一个人提了鱼去外面洗。叶子在里面说:“你洗干净点,洗不净了腥兮兮我可不吃。”叶子就看《桔子红了》。看完《桔子红了》时,突然想起了和平,出门一看,洗净的两尾鱼挂在树梢上。叶子不由的感动起来。 

这时候,房子里电视又开始演《桔子红了》。 

黄磊忧郁的眼神是她喜欢的。和平的眼神,也许只有鱼塘干涸了才会流露一两丝变味的忧郁吧,叶子这样恍惚地想着,竟傻傻地轻笑起来。 

夜在这个时候已是万籁俱静,深夜的乡村,静的几乎就可以听见男人和女人亲热时的那种含糊的声音。叶子在这个时候已是万般的缱绻。这个时候,叶子也可能上网聊天,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放纵一次。她有过一次那样的事,那种感觉对她来说是一种噬骨吞髓的快乐。可是也就是那一次,然而,仅这一次她已是刻骨铭心。那种激情澎湃一旦回想起来,她都能感到丰满的肌肤的弹力像是春潮一般在膨胀,使她感到了一种挤压,使她陷入到一种疲惫的烦躁里,往往要让她在好一段时间里不能平静,直到身力交瘁,最后慵懒地蜷缩在沙发里。此刻,叶子回到了房子里,《桔子红了》一闪一闪地变幻着美丽的画面,像是一个倍受冷落的美人儿,任凭时间白白地流走,她还是那样地义无反顾地上演着人间的那一段悲剧。叶子坐在沙发上像看不像看地脸对着电视,看着看着,也不知是为三太太的悲惨还是因为她此刻的孤独,她流泪了。 

第二天,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一颤一颤地来到叶子家,她叫薰儿,是和平的妹妹。和平家就他们兄妹俩。薰儿说:“叶子姐,我哥请你到我家去。”叶子最喜欢薰儿的两条小辫子,她们像是一对欢蹦乱跳的喜雀一样喳喳叫着。叶子问薰儿道:“你哥让我到你家去有事吗?”薰儿说:“我哥今天相亲,是郑各庄的人,今天来我家。我哥让你去我家吃饭去。”叶子笑起来,说:“是嘛,你哥都相亲了,真有意思。我一会就去你家去,你先回去好吗?”薰儿说:“不行,现在就要走,郑各庄的人都来了。”叶子说:“那姑娘也来了吗?”薰儿说:“都来了,你快走吧。”叶子这才感到了这事是真事,刚才她还以为她是和薰儿在做游戏。叶子说:“是吗,人都来了,那咱们就到你家去吧。” 

                           五 

和平没过门的媳妇长着一张扁脸,叶子为和平鸣不平。 

和平是那种乡村清秀的小伙子,细溜的身子,白白的脸,黑黑的眼睛,黑黑的头发。和平这样的小伙子如果在城里是姑娘们争着抢着的小伙子。但他却找了一个扁脸的媳妇。 

叶子对和平说:“你和她吹了吧。她长的一点配不上你。她哪里是你媳妇呀,看着要比你老好多岁。当你姐还差不多。”和平说:“我爸死的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俩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不是我开了这个鱼塘还说不上媳妇。我总是要结婚成家的。再说,找媳妇是为了过日子,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和平不听叶子的话,这事就这样定了。 

叶子为这事很是想不通。此刻,她沿着清冽的稻田惆怅地走着。此刻的稻田渗透着乡村的野气,碧绿明亮地呈现在蓝天里。叶子踩着松软的田埂漫无边际地走着,心里面空荡荡的。她想,应该进城买点东西转转商场了。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觉着没有着落,也许见到秦禾后会改变一下心情。 

然而,和秦禾的相见并没有让叶子感到愉快。 

那是在文联的八角楼里,秦禾正在开会,叶子推门进去,省宣传部长正在讲话,见叶子进来了,部长笑眯眯说:“女诗人怎么迟到了?” 

秦禾见是叶子,欠身对身边的宣传部长说:“叶子不在今天的会议。” 

部长说:“为什么没请叶子?咱们省里有几个女诗人?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不就是繁荣省内文学创作嘛。叶子是知名诗人,又是女性,这样的才子不请来开会,我们还讨论什么创作?” 

她让叶子坐下来开会。但叶子不想参加这样的会,说:“我是来找秦禾的。”部长说:“只找秦禾吗?”叶子说:“是。”秦禾忙说:“叶子还要找《采撷》主编,讨论她既将发表的那组诗。”叶子听秦禾这样说,心里很是不快。就说:“你们继续开会吧。”她谁也没理就出了文联。 

叶子一个人去转商场。服装大世界巨大的穿衣镜里清晰地映出她削瘦的身体,这都是吃方便面的结果。她的生活没有规律可言,吃饭在她的生活里像是一件多余的事。 

但她是美丽而有灵气的。她喜欢在夜晚穿真丝纯白睡衣,高高挽着头发,光脚穿着大拖鞋在房子里或是看杂志或是看影碟。她总是把她的诗和在风中转动的水车连在了一起。有时候,她在电脑前可以呆上一天,然而,电脑的屏幕上却不一定有字。 

那时候她臆想着绿色的水车在白色水花里唱着古老的歌谣,一个背着草帽的乡下男人站在洁白的鹅堆里睁着黑黑的眼睛,他的嘴有点大,嘴皮却是嫩的像才冒顶的青草芽,并且,他呼出的也是青草的气息。叶子不把这个乡下小伙子当成是和平。这是另一个和平,也是一个不存在的和平。但她以为人更多的时候是生活在不存在的世界里。竟管她的生活里有一架水车一座水磨房和一个活生生的和平 。 

叶子后来去吃汉堡。也许叶子从来就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这于她吃零食很有关系,她的嘴好像从来没有闲过,她的房子里也像是有一个盛零食的魔盒,总是能找出话梅或是果脯还有牛肉干之类的东西。 

叶子吃完汉堡时仍不见秦禾的消息。她几次取出手机看,手机总是像停电一样没有一点动静。叶子有点生气,她和秦禾已经快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叶子不是任性的女人,其码她在南方淘金时已把自已磨练的很成熟了。在南方,叶子终究没有沉下去,但是,她也不认为那个南方老总俗气,那个老总没什么不好的,那年他刚好50岁,这个年龄正是成功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也是男人最稳当最成熟的时候。男人好像只有到了50岁才算长大了。 

在叶子的眼里,那个老总是很受看的,他是刚毅的,果断的。他那种临危不乱的沉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然而,他果断的眼睛一旦投向叶子时就变得孩子气,这种孩子气往往让叶子受不了,好几次,她很想拥抱他。她想,这没什么不对的,至少,她那一时刻需要那样。 

可是,叶子还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离开了他。如今回想起来,她也没有什么后悔。这就是叶子,一个我行我素的女人。 

叶子的手机终发来了秦禾的消息。秦禾说会才开完,让叶子告诉他她在什么地方,叶子告诉他说她在汉堡店里吃汉堡,秦禾说他和宣传部长一起驱车过来接她。叶子问他是不是又要应酬什么人?他说不是应酬,是和宣传部长一起吃饭。叶子说那还不是应酬?秦禾说,好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已经向你这个方向来了。叶子说,为什么要我去吃饭?我这会什么都不想吃了。秦禾说,好了,我们已经到了。 

                       六 

他们是在秦淮人家吃的饭。从秦淮人家出来时,叶子就不理秦禾了。他们和宣传部长告别后,叶子就拦出租,也不理秦禾。 

秦禾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说:“就算我惹了你,也得让我明白是怎么会事嘛。”   

叶子反正不理他,上了车,秦禾把着门不让走。最后他也上了车。叶子就下了车。秦禾没法,也跟着下了车。说:“到底为什么吗?你也太任性了!” 

叶子冷笑道:“我任性吗?你们是什么东西?”秦禾说:“你说‘你们’是什么意思?至少我没惹你吧?” 

叶子说:“你们好兴致,在这秦淮人家找秦淮风韵,只是你们看错了人,就算我有那样的心思,也轮不到你们。比们出色的人多了是了。说到底,你们还不如人家,人家毕竟是商人,商人这样也不为过。但你们是什么东西?”秦禾说:“你是说我和部长拿你当秦淮风尘女子了,你也太敏感了吧?”叶子说:“你以为你把我当什么了?流氓!” 

秦禾说:“这样说你也太小看自已了吧。至少,我秦禾的女朋友档次会那么低吗?”叶子冷笑道:“那你秦禾的女朋友应该是什么档次?”秦禾说:“你怎么这样任性?我真认不出你了,你还是个诗人吗?” 

叶子想起桌子底下部长盖在自己腿上的手,大笑起来,说:“明白了,我是个诗人,是个女诗人,就像你这身并不和体的西装一样,是你的一个装饰对吗?去你妈的吧!” 

叶子回来的时候,和平正在打青草,他把青草捆在车架上,然后推着往回走。走着走着就碰见了才回来的叶子,和平说:“这么晚了才回来,你看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肚子就不饿吗?你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咋活着呐?没黑没白,都颠倒日子了。我就常想,像这样好吃懒做的人以后可怎么办?” 

叶子本来心很烦,可是一听见泉子这样唠叨,反而觉着不烦了。叶子说:“关你什么事?你反正已有了女人了,还管我干什么?” 

和平说:“我那个女人还不定是谁的呢?” 

叶子说:“都定亲了还能是谁的。” 

和平说:“话是这样说,可她家要六万元的彩礼,我还要盖房,哪来这么多的钱?” 

叶子说:“我就来气了,她那样难看的女人,还这样事情多。和平,你退了这门亲吧,她一点也配不上你。” 

和平说:“都像你这样任性,这日子还怎么过?过日子就不能像你这样。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真替你发愁。” 

叶子笑起来,说:“你替我发什么愁?我又不是你媳妇你妹妹。” 

和平说:“怎么能不发愁呢?像你这样没正形的过生活,将来可怎么办?” 

叶子还要说什么,但已经到了鱼塘,和平就从车上卸青草,和平还是穿一件白衬衣,白净的脸,黑眼睛,黑头发。他把青草全部抱到鱼塘边,一把一把撒进鱼塘里,那鱼就在塘里跳着争抢。这时候太阳已经全部落下去了,不远处的水车在日暮的红色里像一个讲故事的老头。 

远处的稻田里,和平的鹅正摇摇摆摆地往回赶。对面苇河的河堤上垂着黑黑的柳条,静谧无声。 

这天晚上,和平要睡在鱼塘边的窝棚里,薰儿送饭过来,薰儿提着个小篮,篮里有馒头有炒鸡蛋有腌香椿、有粉色的泡菜和小咸鱼还有大米粥。叶子被这些爽口的东西闹得嘴馋,这些东西散着一股清爽的咸味和鲜味让她快流出口水了。 

和平说:“别这样下三赖地看了,想吃就一起吃好了。”叶子说:“你才下三赖。”叶子就抓起一个馒头。 

这些东西确实比汉堡画梅和她常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爽口多了。 

叶子说:“你一筷子夹那么多泡菜,我还吃不吃不了?” 

和平说:“你慢点嘛,我又不抢你的。这些菜我不吃了,我只吃馒头。女人吃饭嘴不要张那么大,张那么大的嘴就没人要了。张那么大的嘴会被人当做是吃货的。”叶子说:“去你的,你说谁嘴大?”和平说:“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的生活方式。”叶子就故意逗他说话,她这时候很想听和平这样唠叨。 

叶子说:“你那个媳妇快进门了吧?等你媳妇进了门,你去习惯你媳妇吧。”和平说:“那你什么时候找婆家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你这样好吃懒作的,谁要你呢?你自已就不发愁?我看你是自已糟践自已。我就想不通,你是怎样活着呢?晚上不睡,早晨不起。你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后来天黑透了,和平点着一盏马灯,拎着和叶子来到鱼塘边,他把灯放在水边,嘴里还唠叨着:“你别不爱听,我不是做践你,我这是为你好,是真正想着你好好过日子。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女人。女人有女人的样子,像你这样的就不像女人,像什么?像二百五。” 说着他用余光偷偷的瞥叶子。 

如果叶子这时候抬头,以她诗人特有的敏锐,一定能抓住那些爱慕的光芒。可是叶子在看天,那云朵的变化真快真美啊,也许又该在”怪石斋“好好的清净的画些画了。 

画家画画是单纯用技巧画,诗人则是用心灵,叶子觉得她的心灵急切想表达什么,真想着,没想到那盏马灯一团橙色的亮,引来了许多的鱼过来围着灯亮摆尾。叶子眼尖,叫了一声去看鱼,哪里还有?早让她吓跑了。 

叶子那晚很晚才回家,又兴奋的很,还是睡不着。就打开电脑,她已构思好了一篇小说。可是,白天和秦禾在一起时的气恼这会又涌上来。还是和平说的好,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个女人。但别人要么拿她当玩物,要么就拿她当女人诗人做点缀。她其实真是什么都不是,她是什么有时候连她自已都很模糊了。 

那天晚上叶子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她爬在电脑桌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还想到,她的眼里有一架水车和一个鱼塘,一个秀气的乡村小伙子睁着黑亮的大眼睛张着嘴,他的嘴里的气味是爽人的青草味道。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和平。但是,在叶子的心里面的确有这样一个小伙子。 

第二天早晨,叶子不像以往那样睡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起来。这天早晨她的感觉精神都很好。她洗漱完后来到院子里。她想整理一下她的菜园子。她一向是很呵护她的菜园子的。她戴上手套,才说蹲下去时,猛地看见她的院门上挂着一个东西,她走过去看时,见是一双破鞋,她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恶做剧。但是,她很快明白了,她的血一下涌上来,随之浑身颤抖起来。 

               七

白的天 

白的地 

白的房子 

白的玻璃 

白的云 

白的雨 

白的花朵 

白的草地 

白的岁月 

白的冲洗 

白的天地 

白的回忆 

白的我 

白的你 

白的心灵 

白的泪滴 

 叶子写了一首奇怪的诗,却没有题目。她磨了墨,想画些东西,以营造诗中的感觉。 

 ”砰“的一声,门被粗暴的撞开了。叶子一惊,颜料洒了一身。 

 是和平他妈。 

 和平的妈说:“你不要脸我们和平还要脸。我们和平好不容易才说上一门亲事,我不能让你给毁了。你怎么这样不要脸?你不要脸不管我的事,可是你不该惹我们和平呀。我们和平可是老实人。乡亲们可要给我们和平做主呀,大家来证明我们和平的清白,我们和平……” 

 叶子的门前已经黑鸦鸦围满了人,男人们都说和平挺有艳福,和这样骚的女人睡过觉。女人们都一齐朝叶子身上吐吐沫。她们一齐骂叶子,还要打叶子。说不能让这样的小妖精坏了这里的规矩。 

和平的妈就躺在地上打滚。说不活了,一头向叶子撞过去。其他的女人也涌上来揪叶子的头发。男人们都笑起来,说女人们疯了。男人们越笑,女人们越有气,她们觉着叶子真是个妖精,这样妖的女人留在村里只能勾引她们的男人。大家越想越有气,七手八脚就扒了叶子的衣服……

怪石斋。夜晚。 

苍白的灯映着叶子没有血色的脸。 

她张着美丽修长的食指,指的舞蹈轻灵而优美。指尖饱蘸着鲜红 ,时而抚摸着左腕上盛开着的那朵妖艳的花。花的汁液喷射出浓郁的异香,它在空旷的空间里自由奔放地歌唱。 (注:选自叶子《零度空间》,这个描写美得叫人心疼,本人很喜欢,早说好借来一用,嘿嘿。) 

良久,她在那首没有诗题的作品上端写上----(什么?还是放在结尾有力度,呵呵) 

叶子看着看着就微笑起来,从前怎么没发现红色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叶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屋外走去 。 

叶子朦胧地想,她还有一架水车,那是一架绿色的水车。它像一个笑眯眯的老人,每天在白色的流水里唱着古老的歌谣。叶子不认为她心里的那个和平就是现实生活里的和平。虽然他们都是那样的秀气,都有一对黑眼睛和黑头发。 

 叶子决定走了。她走向了苇河边,站在水车底下时,和平的那双黑眼睛特别清晰地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想顾诚真是个不错的诗人。 

黑夜给了人们一双黑色的眼睛,而如今我已经拥有了这样一双眼睛,但我这双眼睛只看见了一架绿色的水车,不过这已经够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长着黑眼睛的小伙子像风一样的冲进怪石斋,兴奋地朝屋里嚷嚷道:“叶子叶子,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那个扁脸媳妇吹了!!!” 

良久没有声息,他推开门,走近,血液顿时凝固。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他作呕起来。 

洁白的床单上画着一副画,一朵模糊的迎风飘扬的荷花,一首小诗。 

诗的题目是----身本洁来自洁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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