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或是写生算不算作品

陈丹青人体习作

当下艺术品进入寻常人家,收藏绘画作品成了热点。常有人问我,国、油、版、雕的创作是作品,那这些画种平时的习作或是写生算不算作品,值不值得收藏呢?

写生是学习绘画必不可少的一门课程。

“五四”以来,西风渐进,西洋的油画、水彩等绘画传入我国。就写生这门课而言,或在屋子一隅,放一张桌子,吊一块衬布,摆上坛坛罐罐,玻璃器皿,花草瓜果,定个位置,构个图,用上一日半天,依着样子画下,这是静物;或找个模特,男女老少皆可,画个头像,或者带手的胸像,要不用服装装扮成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模样,要不什么都不穿,做人体写生,这是人物写生;又或面对一片树林或者一块山坡,取景构图,用线条勾勒,用水粉涂抹,用油彩塑造,或者蜡笔、色粉、油画棒,用什么画都可以,随个人爱好而定,这叫风景写生。

中国古代学习绘画用的是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也就是老师开稿子,学生临摹,日长时久,逐渐掌握绘画的能力。故而,写生的方法和理念与西方又不尽相同。中国的绘画从一开始大部分都是用线的。“白描”、“双勾”等,或许就是中国古代的写生法。所谓“白描”,就是把物体用线描摹下来;所谓“双勾”就是用线把花草鱼虫等具体地、立体地勾勒出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许多中国的前辈画家的写生,比如任伯年的花鸟写生稿,那全是用双勾来完成的;比如黄宾虹的山水写生稿,那又是用线对景勾勒的。由此看来,“线”是中国画写生的核心。

纵观中、西绘画的线、黑白、明暗、透视、色彩等写生基本理念与核心,随着时代的推进,也渐渐地融合到了作为绘画基础的素描、色彩、速写之中。整体看来,每个画画人都经历了写生,也似乎每个画画人都学会了写生。然而,即便你掌握了构图、线条、黑白等写生必具的要素,倘若仅仅停留在把眼前的景物如实地画下来的认知,或许,你还没有真正地理解什么是写生。

“写生”由“写”与“生”二字组成,“写”是画的意思,但具有画以外的宽泛意义。对着客观对象,调动了众多的综合素养,性情、趣味、情感融于抒写之中。故而,在中国画中常常用到“写”字。而“生”是自然、生命,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当我们把情感、趣味投于生命,那么写生也就开始了创造。写生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创造。山麓的参天大树,山涧的潺潺流水,我们于自然中感悟气息;晨曦中万物律动,皓月下银光闪烁,我们沐浴日月的天体之灵。当我们把这样的“写”与这样的“生”一组合,那么我们便又更进一步认识了“写生”。眼前的景物是审美的触发,自然的组合是灵感的激扬,写生不是照搬生活,黑、白、灰的搭配,点、线、面的组合,构图、疏密、虚实的奇正,这是审美;情感的抒发,诗性的悠扬,韵味的律动,这是灵感。当走进木欣欣,泉涓涓的自然时,寻找的是天人合一的境地,从纸上或者布上落下的一条线开始,生命的气息也随着心、随着笔贯穿于画中。我忽然想起中国古代画论中的一句话,“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境由心生。读万卷书,到古人的典籍中寻找亘古的气息,让“心”得以淳厚的滋养;行万里路,到素朴的自然中汲取灵动的趣韵,给“心”补以不断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