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以齿毙 虎以骨亡

———对名帖消亡的一点看法

 晋人书作,除一二件真迹(如陆机《平复帖》、王珣《伯远帖》)至今还得以存世外,别的真迹已杳无踪影,仅仅留有《兰亭序》等唐人摹临品传世。然而,既然还有唐摹珍品流传至今,那么,临摹者当时所本,则应是晋人真迹无疑。身处初唐的大家孙过庭就曾说过“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椟仍存”这样的话,足见羲之真迹唐初仍然有存乃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摹品可流传至今,而真迹跟摹本一同传世也完全有可能。这理应是一种合理的推测,可事实却常常以其荒诞的存在嘲弄着现实。鲜于枢叹道:“名帖消亡万无一。”此中道出的正是这一严酷的史实。

 那么,绝大多数真迹哪儿去了?因为时空久远,沧海桑田,大都灰飞烟灭,未能保存下来?抑或还有更为意外的原因,致使诸多名帖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这实在是一个值得研究、值得思考的有趣课题。

 一切还得从那桩千古流传下来的已经被人说滥,却也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兰亭序》被带入昭陵陵寝一事说起。史载,贞观六年(632),李世民曾在《弘文馆题记》中写道:“(王羲之笔势)如凤翔阿阁,龙跃天衢,遒劲超逸,非特晋人之冠也。……乃发内帑,购之人间,其得真、行、草二千二百余纸,敕虞世南遴选上进,止以三百,慎藏于殿内。”如此众多的王书被购入了皇家,可独缺那篇声名显赫的《兰亭序》。后来得知此作原在羲之七世孙智永弟子辨才处,唐帝便让御史萧翼装扮成商人到达越州,终将《兰亭序》骗取到手。到了贞观二十三年(649),重病中的太宗对儿子高宗嘱咐道:“我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这样,这部千古第一名帖,便被唐帝李世民带入陵墓中去了。

 千百年来,一部《兰亭》命运沉浮,让国人魂牵梦绕,欲罢不能。但另外一组数字,却常常被人忽视,即此外的“二千二百余纸”(一说为三千纸),特别是虞选三百精品,最终都到哪儿去了?如果说,李世民带走的仅仅是一件《兰亭》,却将上千百件其余王书珍品放过,那么,这些珍品最终哪怕仅仅只有十分之一与摹临品一同流传下来,对于今人来说,也将是大幸了!然而事实却如此冷酷无情,凡入宫王作真迹,几无一纸幸免消亡!

 唐亡184年后,沈括在其《梦溪笔谈》“古人墨迹”条中指出:“晋、宋人墨迹,多是吊丧问疾书简。唐贞观中,购求前人墨迹甚严,非吊丧问疾书简,皆入内府。士大夫家所有,皆当日朝廷所不取者,所以流传至今。”注意,这儿的“宋”,是指南朝宋,而非北宋。沈括所记,从又一侧面证明初唐宫室对名帖几近撒网式的搜求掠取,其数量,大概远远超过李世民在《弘文馆题记》中所写的数字。一切都似乎只缘于“至爱”,从而最终酿成这一千古恨事!

 名帖纸素固然容易消亡,而名碑亦难逃一劫。在《梦溪笔谈》中,沈括还记载了传说中为王羲之所书《乐毅论碑》石本的湮灭过程。文章指出,唐太宗聚敛的几千件晋人墨迹,唯一的石本便是《乐毅论碑》。并且说该碑“其后随太宗入昭陵。朱梁时,耀州节度史温韬发昭陵得之,复传人间。或曰:‘公主以伪本易之,原不曾入圹’”。后来这通碑落到北宋初期一个叫高绅的人手里,继而传给了儿子高世安,这才让沈括得以亲睹其容。此时,此碑“石已破缺,末后独有一‘海’字者是也”。再往后“十余年,世安在苏州,石已破为数片,以铁束之。后世安死,石不知所在。……今传《乐毅论》皆摹本也,笔画无复昔之清劲。羲之小楷字于此殆绝;《道教经》之类,皆非其比也”。

 羲之手书的《乐毅论碑》,是否曾随大量“二王”纸素作品殉葬,温韬是否发掘过昭陵,公主是否曾以伪本偷换,等等,这里姑且不究。但东晋至北宋仅五六百年,一通石碑便“破为数片”,不得不“以铁束之”,的确匪夷所思。东晋至今已近一千七百年,其前其后保存到今天的碑石经幢仍然不少,何以到了仅仅相距只有六七百年的北宋,那《乐毅论碑》便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如非人为的原因,如重物敲击等,碑石绝不会脆弱到只能靠“以铁束之”始能勉强存在的程度。20世纪初,国宝“昭陵六骏”被外国文物强盗掠去时,被大卸数块方偷运出境的遭遇,王书名碑《乐毅论》,是否也一样碰到过了?

 最为奇怪的是,有人竟还以“拓手甚工”的名帖焚烧祭人。清袁枚在其《随园诗话》中记载,有个叫卢抱经的人,藏有“拓手甚工”的《张迁碑》一册,友人秦润泉想要,卢没给。于是,秦便趁卢不在时,自其书房将帖偷走。卢获悉后,立即又将帖追了回来。谁知不几天后,秦竟暴亡。卢去祭奠时,拿出那册碑帖,哭着说道:“早知你会与我诀别,我当时又何必这么吝啬呢?现在,我特地弥补我的过失来了!”说罢,便将帖在灵前烧了。为了友情,捐弃前嫌不说,竟不惜将从其手中夺回的名帖又在其灵前焚烧赎过,这般痴情,世所罕闻。袁枚为此赋诗赞道:“一纸碑文赠故交,胜他十万纸钱烧。延陵挂剑徐君墓,似以高风久寂寥。”仅为一己“友情”,便不惜牺牲一代名帖,如此“高风”,少些也罢!

 被称为楷书之祖的魏人钟繇,后人将其书作刻于石上,如《贺捷表》、《荐季直表》二碑。今人仲夏、车夫在合著的《古玩鉴赏·投资指南》(四川辞书出版社1993年版)一书中指出:《荐季直表》原有墨迹本存世,此本在英法联军焚烧圆明园时被一英兵掠去,后辗转落入一收藏家手中,又被一个小偷偷去埋在地下,可惜出土时已腐烂,幸有一帧照片留存。

 尤其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名帖名碑屡遭毁弃的悲剧,至今还在上演。笔者目睹过身边一座已经被保护起来的唐时名碑,由二十多年前的基本完好,到二十多年后的局部惨遭破坏的案例。在此期间,不知什么时间,也不知什么人,更不知以何种的名义和手段,在自己获得该碑的拓片后,竟将碑文的书写者———一代巨子韩择木的名字狠心地敲去。劣行如此,让人发指!

凡此种种,无一不证明:名帖名碑,绝大多数都毁于人祸———以各种堂皇的借口和理由,或以卑鄙的伎俩与手段———而不是天灾。自以王羲之书法为代表的三千名帖开始,直到近代被帝国主义文化强盗掠走的《荐季直表》,乃至目前仍在发生的破坏行为,无不如此。

 象以齿毙,虎以骨亡。要遏止并最终根除这一惨剧的一再上演,依然是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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