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前些时候,我曾收到卞云和先生所著《书法哲学》一书。时隔不久,我与卞先生在南京见面。坐定之后,我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懂哲学。”我的回答则是:“恰恰是因为你‘不懂’哲学,才会有这样的思路。如果你是张岱年或冯友兰式的人物,摆放在世人面前的将只是一部纯粹的哲学著作,而不是这本《书法哲学》。”我的意思是,他的著述最终会是哲学理论,而不是书法理论。卞云和先生所认为的“书法其实就是哲学”——将书法等同于哲学的观点,我不能完全同意。书法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但对于哲学,本身还有一个“合法性”问题。因为“哲学”这一概念本身源于西方,中国传统中并无西方概念式的哲学,用西方哲学概念来诠释中国传统思想,无疑会遮蔽其真实面貌。卞先生这里所用的“哲学”概念,意在对文化和自身做些思考。书法确实“包含”太多的哲学元素。

 我之所以关注卞云和先生的观点,原因在于现实中不仅是哲学缺乏,更普遍存在一种对哲学的“误读”。哲学存在庸俗化的危险,如常言所说的“生活哲学”、“处世哲学”等都是“危险信号”。实际上,哲学变成了一种教条、一种规则、一种现实的凭据。当儒家所有的规范变成哲学教条,当所有的哲学变成限制,实际上“哲学”也就不是哲学了。真正的哲学是“道可道,非可道”的存在,留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因此对于“书法哲学”的提法,我个人的理解是,《书法哲学》一书中所着力阐述的是关于书法的哲思和哲理,而非纯粹的哲学观念。

 哲学目前正处于一种边缘化状态。但实际上,影响人最大的恰恰是哲学——哲学可以指引各自的内心,引导彼此的行动。目前的状态说明人们普遍缺少对哲学的正确认知,而并不是说哲学不重要,或者是人们不需要哲学,这是两码事。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不良倾向暂时掩盖了事实真相。这一切说明了现代人的狭隘之处。

所以很多时候,自己的视角看不到整个世界。哲学是领悟这个世界的钥匙,能打开智慧之门。对于书法而言,技巧获取是一种通过人为努力可以实现的目标,是一种反复操练,但也有可能会在执著中走向一个匠人所无法摆脱的误区。就书法而言,技巧即使获得最大的成功,依然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因为技巧再精湛,个人之路只走了一半,只是皮相。

在我看来,书家的知识结构至少应该具备三个层次:技法——历史——哲学。毛主席曾说过,要“学一点哲学,学一点历史,学一点书法”。因为缺乏对于哲学的重视,所以艺术变成了单纯的技术,这是当代没有书法大师的根本原因。今人只追求“技”,因而无法和古人相颉颃。

卞云和先生所著《书法哲学》的出版,说明已经有人开始思考此类问题。这一点使得这本书不同于以往的书法史著作。尽管这本书看起来谈论的依然是书人所熟知的范畴,但已有本质上的不同,对当代书人有一种新的启迪。历代最伟大的作品,或者那些无名氏的优秀作品,因为蕴涵着摄人心魄的思想力量而千载不朽。

而那些创造了不朽经典的大师们,脱胎换骨的妙方只在于对人生和艺术有独特的思考。宋米芾在当代几乎被无数人无数次地复制,而这些人最终只能望山兴叹。这不仅仅是因为心与心之间存在距离。要真正走进他的心灵深处,唯有用“哲学”来解读。再就“衰年变法”而言,生理体质是一种物质基础,对人生和自然的感悟则是一种精神基础,这需要哲学。哲学的影响无处不在、无可替代。

 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没有巨人的时代。时代呼唤哲学,需要哲学。无论“书法是哲学的艺术”,还是“书法是具备哲学要素的艺术”,哲学都是它的灵魂。哲学代表着理性的最高形式,艺术代表着感性的最高形式,哲学对艺术产生影响,必须通过美学这一中介。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更是进一步将美学称之为“艺术哲学”,明确指出美学在艺术和哲学之间的桥梁作用。艺术和哲学有极其密切的关系:哲学是研究关于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学问,主要研究自然、社会和人的思维等领域,带有普遍性的规律性;艺术则纯粹体现人之感性层面。书法艺术既有情感表现,同时也可以蕴涵个人价值。比如关于“人品与书品”,颜书成为道德楷模的象征,以及柳公权广为人知的“心正则笔正”的言论,都是人们对于道德价值的思考和确认。

 哲学对艺术的影响,首先表现为对艺术家的影响。书家在进行创作之时,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特定的哲学思想所影响,这一影响又通过他们的艺术作品表现出来。艺术家与艺术作品之间并没有决定性的因果关系,带有偶然性,不同时期、不同环境有不同变化。哲学有促使艺术潮流形成的作用,不同的哲学观念有不同的作用。可以说,各种艺术思潮总与一定的哲学相联系。孔子提出了以“礼”、“乐”为中心的美学思想,并用“兴”、“观”、“群”、“怨”等范畴对艺术的特点和功能做了概括,要求做到美与善的统一、文与质的统一等等,对整个封建时代的艺术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哲学对艺术的影响,最终表现在出现一批特定的艺术作品。八大山人书风的变化,根本上是生活环境的改变导致了其思想的变化。艺术家与艺术作品的本源是艺术,艺术决定艺术家,同时也决定着艺术作品。反观书法史,不难看出,历代书法经典之作,个性突出,可以名垂青史;而那些法度完备的“尽善尽美”者,则被斥之为“奴书”或者“阁体”。这就值得玩味了。其实,这正是哲学对书法的影响——个性张扬是内心的张扬,而非行为的张扬。当然,哲学对艺术的影响是有前提的,并不是每个艺术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中表露出哲学观点,更不是每件书法作品都非得具有哲理性。

 谈到哲理,不能不说,当代中国艺术美学存在一定的局限。多年来,人们习惯于将西方经典艺术脱离开西方的哲学文化背景,作为纯粹人文学科引进,同时又不断创造新的“美学”体系,希望将西方美学与我们的文化传统嫁接,并以“马克思主义美学”为本体,生成新的美学。实际上,这样的美学体系根本不存在。

其弊端在于混淆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无视中国历史,无视中国文化的特点,无视产生书法艺术的土壤,以及书法艺术思想的灵魂,而妄谈中西合璧。现代艺术审美中大量移植了西方名词和范畴,各种所谓的“新颖”其实是杂凑的观念,就像当代书法理论中充斥着各种用来点缀的新名词一样,本身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和盲目性。套用西方的语汇和观点来解释最具中国特色的书法文化无疑是不妥的。因为在中国的文化理论与逻辑中隐匿的是在“中西”、“古今”文化对话中所形成的比较心态。当代中国哲学必须作为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因为处在“文化失语症”中,只有依托深厚的历史传统资源,才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出路。《书法哲学》一书所强调的真实意思在于,只有对传统精神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归,才能把握书法精髓。

 在整个艺术史的刻度上,当代艺术本应与精神性和创新价值,与批判性、超越性、人文关怀和社会良知相关联。而在当代书法创作中,却少有这样的迹象。在时下社会,也许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比赚钱更让人兴奋。现实书坛中,有很多追逐名利、追腥逐臭、唯利是图和钻营投机等为人所不齿之事。如今各种所谓的“艺术观念”大肆泛滥,现实的处世哲学大行其道,一些人整天忙于艺术和金钱、权势和地位的接轨,已把这些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哲学被边缘化,堕落成一种现实工具、一个幌子,被一些人利用,不断地炮制出“新”观点,变成为牟利而存在的工具。

 现实中,一些书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书法,只想着展览、出名、赚钱。对于为什么喜欢书法,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来付出,却从未思考过,从未有过扪心自问,其根源在于缺乏哲学认知。艺术的内在本质是自由,自由促成了艺术。自由是艺术表现的精髓,是人的文化超越性和能动创新性的最终理由,可以使艺术达到美的境界。

真正的艺术在创作和鉴赏过程中必须是自由的,不能存在利害和功利关系。艺术的审美性是真、善、美的结晶,这种审美性的体现方式正是艺术美高于现实美的根本原因。书法家通过创作,将现实生活中的真、善、美凝聚到艺术作品中。按照哲学的解释,“真”是一种现实存在,“善”是一种恒定标准,“美”是统一的秩序。艺术中的“真”,并不等于生活中的真实。

书法家通过创造、提炼、加工,把生活真实升华为艺术真实,然后再通过艺术形象把“真”体现出来。艺术中的“善”也并不是直接的道德说教,而是通过书家的创作以及个体修养,将艺术家的人生态度和道德评价渗透到艺术作品之中来实现。正如颜真卿,首先是其作品具有艺术价值,其次才能谈其道德示范作用。哲学追求智慧,哲学也担当责任,懂得智慧才会知晓传承的责任。通常意义上所说的真、善、美,以及正义和责任,只有通过哲学才能明确。

 哲学的意义并不在于能给所提出的问题提供任何确定的答案,而是在于这些问题本身。原因在于,这些问题可以扩充一切可能的概念,丰富心灵方面的想象力,并且降低教条式的自信,减少可能禁锢心灵的定势认知。通过哲学冥想,人们可以使自己的心灵变得伟大起来。哲学是对世界的关于终极意义的解释,在解释中使人类了解世界,使世界在人类自我意识中合理化,从而为人类自身提供心灵的慰藉。

哲学还会对人的自我进行定位。卞云和先生《书法哲学》一书中对历史以及现实中的诸多现象有详尽的自我理解,具体而明确,已经触及到本质意义。文化身份本身的意义在于,人们在文化创造中确定精神文化之“我”。书法创作和评论中常常提及个性。个性的本质其实就是追求自我个性、完善自我人格。哲学的意义在于培养和塑造人格,这也是《书法哲学》告诉我们的一个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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