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今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80周年。我们注意到,近年来您一直在力倡故宫学。请问提出并确立故宫学的主要想法是什么?
郑欣淼:故宫学,是客观存在并已有很好基础的一门学科。80年来,故宫学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大,成果不断涌现,但从故宫本身的地位、作用及研究状况看,故宫研究还需要提升、创新、突破。因此,有必要提出并加强故宫学的建设,即明确故宫学是一门学科。80年来的故宫学术研究无疑多属故宫学研究,但尚处于学科发展的自发阶段。一门学科的建立,不仅要有深广的研究领域,还必须以一定的研究成果为基础,这是学科形成、发展的必要过程。故宫博物院成立80年后明确提出故宫学学科建设问题,符合学科发展的规律。故宫研究的材料十分丰富,但以前的研究是在不同领域中进行的,故宫学则要求把这些基础研究整合起来,统一起来。这是故宫研究不断深入的必然要求。显然,没有长达80年的故宫研究的实践和成果,就不可能明确提出故宫学概念,而提出并确立故宫学,将使故宫学研究进入自觉阶段,从整体上提高研究水平。可以这样说,故宫学的提出是水到渠成。
提出并确立故宫学,目的是不断推进对故宫的综合研究,努力挖掘故宫文化的深邃内涵,具体来说有这么四点:其一,希望研究故宫的学者特别是中青年学者,把故宫作为一个大文物来看待,弄清故宫学的学术覆盖面及其内涵,明确自己的研究课题处在哪个层面,在学术视野上解决点和面及面和体的关系。其二,使流散在院外、国外的清宫旧藏文物、档案文献有一个“学术归宿”,因为它们的文化精神也是故宫学的一个部分。其三,增强全社会对包括古建筑在内的各种故宫文物的保护意识。故宫学的确立,不仅仅是一个要引起学术界关注的问题,而且是整个社会都要关心文化遗产的问题;不仅要加强对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而且要注重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即全面的、立体的保护。其四,便于向社会公众普及和提高对故宫的总体认识。故宫是最能代表中华传统文化与古老文明的载体之一,应该使观众从一般“游览”的心态转到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景仰,进而得到熏陶、启迪,这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故宫学的传播。
总之,故宫学以故宫及其丰富收藏为研究对象,从其反映皇家文化的特点来划分,它有狭义与广义之别。狭义的故宫学是指人文科学的一门独立学科,广义的故宫学则是一门知识。
记者:确立一门学科,首先需要搞清楚它的研究领域。请介绍一下故宫学的研究领域。
郑欣淼:故宫学的研究对象是故宫。这里的“故宫”有两方面含义:一是紫禁城古建筑(故宫),二是故宫博物院,二者密不可分。故宫学的研究内容十分丰富,主要有六个方面:
一是紫禁城宫殿建筑群。它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宫殿建筑群,集中体现了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和艺术的最高水平和优秀传统,名列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不只是紫禁城本身,以紫禁城为主体的明清皇家建筑,包括宫室、园囿、祭坛、寺观、行宫、陵寝及王府等,都是一个整体。
二是文物典籍。故宫博物院现有文物藏品150万件左右,其中85%以上为清宫旧藏,大部分是清宫的各类艺术品收藏。它们承载着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蕴藏着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艺术极其丰富的史料。其中,每一品种又自成历史系列。特别是许多艺术精品,都是流传有序的传世文物。
三是宫廷历史文化遗存。宫廷是封建社会国家的中枢,朝廷的中心。故宫在491年中一直是明清两代国家的政治中心和24位皇帝的居所,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在此决策和发生。遗存至今的大量宫廷文物,不仅是研究明清史的重要资料,而且是了解宫廷历史文化的珍贵实物。
四是明清档案。明清档案与殷墟甲骨、敦煌写卷,被誉为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三大发现。故宫博物院一成立,就把档案视为文物,一方面因为档案本身的重要价值,另一方面它反映了当时的文书制度和文化用品的工艺水平。这些档案不仅长期由故宫博物院管理、整理,而且大多数档案本来就存于紫禁城内,与宫中建筑物及各个机构连在一起;这些档案不仅与宫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有关,而且是了解宫廷历史文化的重要依据。1980年4月,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的800余万件档案划归国家档案局,正式建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五是清宫典籍。明清两朝皇帝,都很重视典籍的收藏、编刊。故宫博物院成立后,专设图书馆典藏图书。图书馆以明清两朝宫廷藏书为基础建成,到1930年藏书总数逾50万册。抗日战争时南迁的珍本、善本共15.7万余册,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尔后北京故宫博物院图书馆继续清点和整理清宫遗存古书,重建了善本、殿本书库。现在善本已建账者19万多册。还藏有20多万件(块)武英殿殿本的书版及铜版等。
六是故宫博物院的历史。故宫博物院是在反对清废帝溥仪复辟的激烈斗争中,由社会进步人士坚持斗争并倡议成立的,成立后又受到北洋政府的百般滋扰,与中国现代革命史、文化史有着密切的关系。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为了保护中华民族的珍贵文化遗产,故宫博物院数十万件文物分五次南迁到南京,抗日战争爆发后又分三路西迁至四川,历时十余年,行程数万里,经历艰苦卓绝,文物基本无损,创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保护人类文化遗产的奇迹。新中国成立前夕,故宫博物院南迁文物中的一部分被运往台湾,1965年在台北建立了“故宫博物院”。北京、台北两个故宫博物院的同时存在,引起国际社会和两岸同胞的关注。
从以上六个方面看,故宫学研究有着丰富深邃的内涵。它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地位决定了其价值和意义。
记者:作为一门综合性的独立学科,故宫学有什么特点?怎样理解故宫学与其他相关学科的关系?
郑欣淼:任何一门独立学科必然与相关联的若干学科存在一定的重叠或交叉现象,对于具有丰富研究对象的故宫学来说更是如此。故宫学涉及历史、政治、建筑、古器物、档案、图书、艺术、宗教、民俗、科技、博物馆等诸多自成体系的学科。我们之所以把其中一部分研究整合进故宫学,是因为在围绕着以故宫(紫禁城)为核心的综合研究中,这些不同的研究对象成为故宫学课题的有机组成部分而获得新的研究视角、途径、方法和结论,也就形成了新的学科体系。比如,对于古代书画、陶瓷等的研究,作为故宫学的概念,会侧重于与明清宫廷和故宫博物院有关的搜集、鉴赏、著录、流传等,并不涵盖这些学科本身的全部研究。同样,故宫博物院自成立以来,故宫研究构成了学术研究最有成就、最富特色的主体,但并不是说凡是故宫博物院的学术研究成果都属于故宫学的范畴,多年来故宫博物院的专家学者在超越这个范畴的诸多领域也都作出了海内外公认的卓越贡献。
故宫学是一门综合性学科,在研究中需要运用历史学、考古学、文献学、建筑学、文学、美学及相关的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这种综合性特点,在故宫学研究中表现得很突出:一是需要把院藏文物、古建筑和宫廷史迹这三方面作为互相联系的整体来研究,防止孤立对待。这是最能体现故宫特色的研究。这就要求研究人员不仅具有某类文物的专业知识,而且要有与此相关的历史知识,包括宫廷史知识以及其他知识。二是需要多学科协作,全方位展开,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三是由于故宫文化的特殊性,文物藏品一般都有相当丰厚的内涵,需要不断地探求。例如武备、宫廷生活用具类藏品,既涉及工艺美术,更与宫廷史、文化史、典章制度等有关,而且随着资料的挖掘与研究视野的扩大,这种研究会不断深入。从多方面去探寻文物的价值,这是综合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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