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鲁迅博物馆藏品中美术作品为一大项。这些美术作品包括鲁迅生前自己的藏品以及1956年建馆后的收藏品两大部分。前者有中国古代石刻作品拓片,中国和前苏联、德国、日本等国现代画家的作品。其中,仅版画一种即达数千件之多,在我看来就题材论,文物价值最高的应属为鲁迅本人所作的传神写照。比较而言,这也应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在馆藏所有鲁迅造像中,我以为首屈一指的仍当属最早的陶元庆所作素描的那幅。1924年鲁迅在北京结识了年仅31岁的同乡画家陶元庆,1926年鲁迅请他画像。作者在此画上以敏锐的观察力和娴熟的技巧成功传达出主人公无限深邃的精神境界,极为耐人寻味。鲁迅自己当时就认为此作“画得很好,很感谢”。陶元庆还曾为鲁迅的译著绘制封面多幅,亦为馆藏,其中尤以《彷徨》封面设计为佳。鲁迅曾给予高度评价,说“《彷徨》的书画非常有力,使人看了很感动”。

陶元庆的素描鲁迅像及鲁迅作品封面画充分显示了其人的才气纵横,但他终年仅三十六岁。同那个时代许多英年早逝的才俊一样,至今思之还令人痛惜。

陶元庆这幅鲁迅肖像画所呈现的鲁迅神情使我想起不少曾与鲁迅先生有过交往的人的印象记,如鲁迅的挚友、著名学者许寿裳先生称“鲁迅是大仁”,特别指出其人格中的“悲悯”方面。作家巴金对后世美术家们往往将鲁迅造像弄成剑拔弩张的样子很是不以为然,说他多次见过的鲁迅先生十有八、九是平和愉快的大意 。的确。陶元庆为鲁迅当面写真的这幅画所显示的鲁迅正是于平和中蕴藉着“大仁”与“悲悯”的,而不是常见于后代美术家为鲁迅造像的僵化状态。

但我想巴金先生关于鲁迅风貌所说的是“生活真实”,而一般美术家所寻求的是“艺术真实”,那么,当然是要表现其典型性格,即最突出的作为思想文化斗士的一面。问题是在这方面也不可以流为简单、生硬、表面化而缺乏丰富内涵的处理。 

 但在这一专门题材上,后来的美术家们其实也是多有精品之作的。如吴作人先生所作中国画《鲁迅与李大钊》即颇精彩。画中的鲁迅正手捧书册,凝神聆听着大钊先生侃侃而谈地在论道而有所思,其神情肃穆,内中的艺术语言殊为超俗而隽永。鲁迅的衣服平铺匀整的中度墨色,墨的色阶仅两级,仅在上身与上肢分离处施以浓墨,并不追求炫目的墨彩,而整个调子显得灰穆素雅,格调甚高。大钊先生衣服仅作白描,以简约、凝练的中锋线条勾勒,十分得当。全画毫无玩弄笔墨之嫌,却愈加彰显了主人公非凡的精神面貌。

 蒋兆和先生的中国画《鲁迅像》与《做一个小兵》亦为鲁迅肖像 写形至于酷似。但或因固守了照片的客观记录,故而写神似亦未见怎样超脱。

 蒋先生鲁迅造像中的佼佼者当推《纪念刘和珍君》。画鲁迅正在伏案著述之中,一面回顾刘和珍烈士及其牺牲的女学友的难忘形象。该鲁迅造像写形仍酷似真人而注入了活生生的气息,且又加入了有力的肢体语言,画中的氛围是肃穆而非死寂的,因为鲁迅战斗的火炬正在燃烧。

 宗其香先生的中国画《幼年时期的鲁迅》画中的鲁迅正在伏案书写却又侧仰着头,傍案一侧坐一年长的妇人,应为其母周太夫人,在做钱线活计,一面扭头对着鲁迅,母子二人相互呼应,似正有所问。此作颇富中国画传统韵味和魅力,而又颇具人物解剖关系和环境空间关系的合理性。设色上,局部看去,周太夫人的面色及服色与周围环境中所陈物什的色彩多有靠色,且总的感觉显晦暗沉闷,但统观全局,立刻觉出这却使得中心人物——幼年鲁迅的形象格外地鲜明和突出。

 卢沉先生的中国画《月光如水照缁衣》画鲁迅先生手夹香烟,直交臂立于月光下,在瞻望与思索。所画头部应是参照了一件浮雕作品,即鲁迅著作一种系列单行本封面所饰的鲁迅全侧面头像:面颊清癯、骨骼劲利、发梢前趋,目光深邃,端庄凝重,仰之弥高,应属同类之作的极品,该并不逊于法国乌东的名人塑像作品,堪居世界一流。卢沉先生画得很成功,鲁迅所着长衫施以响亮的墨色,周围枝条满密杂陈,象征着当时所处环境荆棘丛生的险恶。而所画章法却是乱而不乱,足见功力。衣衫在墨色之余的留白恰到好处,但头顶端的一处,似觉不甚恰当,恐难免谢顶之感。

 鲁迅先生生前十分关心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而在画种上尤以版画为著,因为他在深入考察了中外美术发展史的基础上,在思索了当时中国的国情和需要的情况下,认定木刻“是正合于现代中国的一种艺术”。

 鲁迅造像见于版画的优异者亦有多件,如:野夫先生的《鲁迅情怀儿童》即是感人至深的。鲁迅形象仅见于画面的右半,闭起了哀怜、痛切的双眼,身后是一群勉强存活在世间的孩子。有的痛苦地双手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有的垂着无奈的手臂,有的忍不住在抹着泪水,有的徒有一脸痛楚,一个头上还缚着护伤的绷带,最后见两只高举的呼 吁的手……他们是正在人间地狱里挣扎,也是在以胸中的愤懑向这位伟大的民族魂申诉。

 卢沉先生的《鲁迅像》背景显示为上海时期的 ,鲁迅略昂着头的半身像几乎占满了画面,显见已与黑暗旧势力战斗到暮年的鲁迅先生几已殚精竭虑,但对光明的向往和对未来的希冀却未泯灭,而是愈发地深沉了。这时艺术家留下的即将与世诀别而令人永志不忘的鲁迅先生最后的形象。

 另外要提到“文化大革命”时所见一幅裹围巾的鲁迅半身像,头部已尽显“硬骨头”精神,扭转的围巾更助以有力的动感颇见遒张之势,是为极成功之作,但后来又见到一些仿作者,那形象的脸却都似肿将起来,要不得了。

 最后还应提起馆藏日本人物漫画家崛尾纯一先生所作一幅十分别致的漫画造像《鲁迅先生》,虽为漫画,但脸庞的上额、下巴、五官、须发等各处比例却大都守着,但眼睛的描绘很特殊,完全脱开了人们习以为常的样子,只让它眯缝着,看来作者并不像一般中国美术家那样一定要造理想化鲁迅的形象并从中汲取振奋的力量,而只想表现作为凡人的一面,并在画他时给予了某种日本传统式的特有韵味,而终来也确实是耐人琢磨的。画中用笔用墨也颇令人耳目一新,最初先以淡墨色粗线条直接起稿,再以浓墨粗笔肯定下来,却基本上并不盖没原先的稿线,这样造型所用的实为复线,且等于在肉色与浓墨的诸线条及须发间多了一重色阶,起到了少有的过渡与缓和作用,从而使之更见谐美。在须发部,于先施的一片淡色上浓墨笔趁湿写出,是为破墨,给了干硬的浓墨笔触一个润泽,使之更富有韵味。

 作者在画面背后的题句,以日本民族语言的特有力度,表达了对这位巨人的崇仰之情:“以非凡的志气,伟大的心地,贯穿了一代的人物。”

 毋庸讳言,鲁迅造像作品中难以恭维者亦多有之。有的虽是负了盛名的艺术家所作的肖像,标明的是鲁迅,实则却远不如称俄国文学家高尔基的较为相符。难以恭维者中也有北京鲁迅博物馆的不少藏品。病状除“剑拔弩张”一式外,更有基本造型不像者,或者慵肿、懈怠松垮、邋遢者,这实际上是对鲁迅形象的歪曲,对其所谓“肖像权”根本上的不尊重。总之,鲁迅造像首先必须同其他任何人的造像一样是真正形似的,使人足以确认。在此基础上,鲁迅作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对他的神似方面的塑造,更应进而放出高于生活的光彩来。鲁迅的内心世界极其丰富多彩,大而言之,至少可以分别概括为“横眉冷对千夫指”和“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两个方面,而对于旧时代尚未觉醒的民众,也并非完全被动、无原则地一味“俯首”,同时也还深具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激烈情感的。因此,任何鲁迅造像绝不可以是平庸、肤浅、呆板、造作的。

 出于对鲁迅先生深挚的爱,我对其造像艺术也非常喜欢并产生了一些个人看法,也曾有过一些口头和字面的议论。但“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于此应也不例外。

虽有所认识并畅所欲言,但终以能体现出来即画之成形为更实际,所以,竟不避或者有的“大不敬”之嫌,也自手制过几幅先生的肖像,如1991年鲁迅诞辰110周年纪念日的次日,见于《北京晚报》的《鲁迅肖像中国画 》。

兹亦附一件,对此,深望有道者不吝赐教,自不待言。

 鲁迅先生无疑是中国古今历史上为之造像最多的人物之一,因为中华民族的民族性离不开他宝贵的精神鞭策,所以,他的不朽形象还将为人们永远画下去。唯愿是作精益求精,以不负先生的伟大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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