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是佯狂，还是真疯?

江西,从来就是禅宗极为盛行的地方。 八大山人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禅僧。 让人惊异的是,参禅不久的八大即已悟入禅 宗的堂奥,被人们赞许为禅林“拔萃之器”,在 他三十一岁的时候,就主持了介冈灯社,从学者 常常有百余人之多。 出家后的枯寂生活,并没有使天性就好文 艺的八大泯灭创作的热情,此时的他也常常拈弄笔墨赋诗作画,出手即有奇情逸韵、挺立尘表 的风范。

[清]八大山人 个山杂画册 23.8cm×37.8cm×9 纸本墨笔 1684年

大概从康熙九年(1670)开始,八大就有 和裘琏(1644—1729)交往的诗文记录。 裘琏,字殷玉,号蔗村,浙江慈溪人,他在 庚戌冬来到新昌(今江西宜丰县),并在那里 逗留了四年之久。在他三卷本的《览筠稿》中, 关于八大山人的诗,有《赠别雪公上人》二首,《同诸子过雪公兰若》一首,《留雪公结庐新 昌》《坐雨同个山》各一首。另外《倚江稿》中有 《春日怀个山上人》一首,《卧南稿》中有《寄 个山綮公二首兼索画》等,是研究八大山人早期 生活的重要参考文献。 

在与裘琏来往期间,八大山人结识了裘琏的 岳父胡亦堂,这时,胡亦堂正做新昌县令。因为裘 琏更因为胡亦堂的关系,八大在新昌停留了很长 的时间,为他们画了很多画,写了很多字。 在康熙十八年(1679)至十九年(1680)年 间,八大山人作为胡亦堂的座上客参加了胡亦堂 所主持的梦川亭诗文盛会。 

然而当这一年冬天胡亦堂离任后,八大山人 却突然失态发狂,或大笑或痛哭,不仅撕毁了自己的僧服,而且还一把火将它烧了。 邵长蘅对此事有较为详细的记述: 临川县令胡亦堂闻其名,延之官舍,年余, 意忽忽不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大哭竟日。一 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身猖佯肆间, 常戴帽,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中儿 随欢哗笑,人莫识也。 

细看这段记载,有几处是非常值得注意的: 他的发疯是由于“意忽忽不得”,发疯后的打扮 则是“常戴帽,长领袍”,这绝对不是清代初期通 行全国上下的服饰。 裘琏的猜测是:“予再游临川,闻雪个病 癫,归老奉新,予疑其托而云然。”(《释超则诗 序》)也就是说,八大实质上是“托”,而不是真 的疯了。 

八大在市井中流浪,任人笑骂。直到他的侄 子在街上发现了他并将他带回家中调养了一年多 以后,他才恢复了正常,并又开始作书作画。他的 晚年,也就在亦僧亦道亦儒的隐士生涯中度过。 从“发狂”到“平复”,八大山人就不再是 出世的僧人,从此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使用 “僧綮”这个名字了。 此时,八大山人55岁。

康熙二十三年(1684),58岁的八大山人创 作《花竹鸡猫图》时,开始署名“八大山人”,同 年创作的《个山杂画册》,开始使用“八大山人” 印章。而且,由于《个山杂画册》这套作品是在 “春正”正月所作,所以这套图册应当是开始使 用八大山人名号最早的一批,这也是这套作品的 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所在。

 这套作品原本有十二开,现存九开,以书画 合册的形式装裱在一起。 就在绘制这套作品的前五年,八大山人“忽 大笑忽大哭竟日”,烧掉了穿在身上的袈裟,回到 南昌。所以这套册页,当是他从人生重大转折中 恢复过后的创作。 在这套画册当中,八大山人的笔墨和造型 意识都已经十分突出,每一种形象,如八哥、鱼、 兔子等,似乎都被赋予了一定的象征意味,尤其 题在册页里的诗之晦涩,更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气 息。

特别是那只兔子,眼睛采用了极为夸张的手 法加以描绘,用笔简练而概括。册页题诗:“下 第有刘蕡,捉月无供奉。欲把问西飞,鹦鹉秦州 陇。”忽然从兔子说到鹦鹉,跳跃性极大。 

第三开八哥,大概是八大山人现存作品中最 早发现的一只鸟。一只八哥从画面的右上方向左下方倾斜,露出半个身子,浓墨勾出眼睛、嘴巴、 头顶上的绒毛和翅膀,淡墨画出八哥的身体,单 爪踩在枯枝之上,眼睛聚焦在画外。这是八大山 人极为写实的一件作品,可以发现类似的画法, 曾经出现在沈周、唐寅、陈淳等人的笔下,传统的 画法占了80%以上。 

画上的题诗是:“衿翠鸟唤哥,吭圆哥唤了。 八哥语三虢,南飞鹧鸪少。”款署“个山”,钤印 正是“其喙力之疾与”。在八哥的下方,还有“人 屋”一印。饶宗颐对这首诗有这样的解释: 三虢,指西虢、南虢、东虢。《左传·僖公 五年》记虢之亡,其童谣有云:“鹑之贲贲,虢公 其奔。”鹑为星名之鹑火,此借鸲以比鹑。

《南越 志》:“鹧鸪虽在东西回翔,然开翅之始,必先南 翥,亦胡马嘶北之义也。”又《异物志》:“鹧鸪, 其志怀南不思北。”是诗云“八哥语三虢”“南飞 鹧鸪少”,讥虢(指明)亡之后,忠臣如鹧鸪之志 切怀南者,殊不多见。 

这一解释大体帮助我们理解了诗的基本意 思,同时特别提醒我们,八大山人笔下的八哥、鹌 鹑、鹧鸪都不是单纯的禽鸟,而是充分地寄寓了 来自诗人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