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让我惊讶的是丘挺对大赋的领悟。以司 马相如为代表的散体大赋,因为文字艰涩,一般读 者都视为畏途,难于卒读。丘挺却能超越文字的表面,吃进大赋体制的肌理,悟出它与绘画在空间表 达上的相生关系,并且成功将其转化到自己的创作 之中。这在当代画家中间可谓别具手眼。
丘挺为这次展览专门创作的长卷《延月梳 风》,继续沿用他极喜爱的手卷形式,把拙政园的 众多胜景罗致在长达八米的画卷之内。从中花园的 枇杷园开始,沿着水岸逆时针扫描,嘉实亭、小飞 虹、待霜亭、荷风四面亭、见山楼,最后折而向 西,进入西花园,置宜两亭,收结于与谁同坐轩, 曲终奏雅。屈指算来,刚好八个景点,把它看作一 幅“拙政园八景图”似乎亦无不可。“十景”“八 景”这类题材的长卷,在绘画史上并不稀见,比如 元代张远的《潇湘八景图》、清代王原祁的《西湖 十景图》,都很有名。
丘挺 绢本水墨 与谁同坐 88cm×56cm 2021年
今人每将这种移步换形、步 随景换的表现手法拟之于文学,往往联想起诗歌的 “起承转合”。但是在诗歌尚不擅长写景,诗人尚 不知“起承转合”为何物的两汉时期,文学家们已 经开发出一种得心应手的写景形式:大赋。《文心 雕龙》概括赋的特征曰:“赋者,铺也。铺采摛 文,体物写志也。”善于铺陈的大赋,最适宜容纳 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弥补了诗歌体制短小难以畅 达情思的不足;通过空间转换完成叙事,更是拿手 好戏。从这个角度看,手卷也是最适宜铺陈的绘 画形式,正好弥补了册页尺幅短小、容量狭窄的缺 憾,为丘挺提供了一个抒写胸中丘壑的广阔空间。
丘挺 纸本水墨 华严泷 136cm×68cm 2015年
丘挺说他绘制手卷的进路,是在行走中展开 叙事,经由对外物的心追手摩,完成空间逻辑的重 构。而大赋的基本结构恰好就是空间骈列的。比 如班固的《两都赋》描写长安之形胜,云:“若 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 陵。……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 蓝田美玉。……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 灵宫起乎其中。……东郊则有通沟大漕,溃渭洞 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西郊则有上 囿禁苑,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 四百余里。”南北西东,上下远近,各成团组,按 照方位一一叙写,这不就是谢赫绘画“六法”所归 纳的“经营位置”吗?张彦远进一步强调“经营位 置,则画之总要也”,揆诸大赋的构成要素,空间 结构在它的体制上同样举足轻重。溯其源,则张皇 于屈原的《招魂》,东西南北、天上地下,遍写六 合神怪幻诡之意象;探其流,则有《文选》“纪行 赋”“宫殿赋”之类,其结构方式尤近于丘挺的手 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