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陈佳境 别开生面 日本水墨画大师平川敏夫散论

群山出没白云中,烟树参差淡又 浓。笔意无穷看不尽,天边还露两三峰。 

清代文人画大家查士标的这首描写 雨中黄山的诗用以形容当代日本水墨画代 表画家平川敏夫的《黄山松雨》实在是再 恰当不过了。古来以黄山为题泼洒丹青的 可谓难以计数,石涛写其润秀,弘仁现其 孤高,梅清展其清奇,海粟显其苍浑,实 乃千人千面,而平川敏夫则又别开生面, 披露了黄山的幽玄。

平川敏夫 松声潮来

但见得那烟云笼罩之 下的层峦叠嶂,雾霭蒸腾,水汽弥漫,一 棵棵、一簇簇姿态各异的松树点缀其间, 丰富而微妙的墨色变化将繁杂的各类形体 塑造得极富临场感,让观者似乎能够呼吸 到那湿润清新的空气,仿佛能够听见那幽 深的空谷回声。在这里作者完全取消了以 往水墨画必有的线条的存在感,依仗多次 铺陈式的渲染和巧妙的虚实穿插,烘托出 了一个充满灵性、充满神秘感又四处闪现 着别样光芒的新世界,向人们揭示出一个 古今画家从未表露过的另类黄山之美。 对这幅作品的认识还是来日本后不 久的事情。

平川敏夫 湖畔树树

那是在一次偶翻画册时见到 的,当时一下子便被这幅画所表现的气氛 和境界吸引住,久久观赏。就这样,平川 敏夫这个名字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 里,我开始收集起有关他的资料。于是又 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日本画画家,而 《黄山松雨》又恰恰是他从专注于日本画 转向水墨画的分水岭,其后他不断完善其 画法,最后以其独特的空白技法,开拓 了水墨画的新领域,并再次赢得了极大 赞誉。

我确定日本水墨画领衔十人谈系列 短文中,应视为画家的一个宗旨就是其对 当时及其后的水墨画发展是否有创意或有 贡献。与平川敏夫同时在日本画坛一线活 跃的代表画家们如加山又造、下保昭、伊 藤彬等人虽然也不约而同地在20世纪80年 代前后开始不时地创作一些被称为水墨画 的作品,但是这些人的作品由于不同程度 地在画纸(绢)上做了底色,并按照惯用 的日本画技法,大量使用不透明矿物质颜 料,或者只是有限度地借鉴了一些传统的 水墨烘染画法,由其完成的作品虽然也不 乏佳作,但在我看来更大的程度上应该说 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借助了水墨表现材料和 表现技法的黑白画,对日本现代水墨画的 开拓性贡献并不能说很大。

平川敏夫 黄山松雨

平川敏夫则不 然,以我所见到的原作,无论是绢本还是 纸本,几乎都是不打底色,不用或极少用 不透明矿物质颜料,只是用墨和水的调和 变化,再加之其发明的空白技法而成的, 是非常地道的水墨画。 《湖畔树树》就是这一风格的代表 作。作者利用类似黑白照片底版反转效果 的画法,表现月光铺洒下湖水微涟婆娑, 湖畔一组丛林相互掩映的景象。整个画面 完美地展现出一种干净幽静、平和安然、 不沾一丝尘埃的意境。

这种意境带有深奥 而含蓄、精到而微妙的禅意。他正是用自 己所创立的这种前所未有的表现技法非常 准确地表现了日本人追求幽玄的审美观, 传达出一种超以象外的主观意求,从而从 客观上推动了日本现代水墨画的发展。 客观上说平川在画坛虽不及加山又 造等人的名声显赫,但是我以为在水墨画的历史上起到继往开来作用的则非其莫 属,所以,我想用平川敏夫作为这次系列 谈的终结。 

平川敏夫 古谷寒林

平川敏夫(1924—2006)生于爱知县 的宝饭郡小坂井町,小学毕业后到京都的 稻石着尺图案塾习画,不久第二次世界大 战爆发,他不得不离开京师回乡务农,在 乡下他遇到了正在开办绘画教室的中村 正义,遂再入其塾,并由此在中村正义 的指导下开始正规地学习日本画。20世纪 50年代初在中村的举荐下开始参与以“创 造美术展”为中心的美术展览活动,很快 受到日本画画界的瞩目,后来成为与“日 展”“日本美术院”成三足鼎立之势的 “创画会”的创始会员,从而确立了他在 日本画画界的地位。

平川敏夫 飞涛爽风

其早期作品多表现身 边的生活场景,画面感觉朴素而富于梦幻 性。随后,沿着梦幻性这一轨迹延续下 去,他又很自然地像其他许多绘画巨匠那 样进入绘画表现的宗教性领地,从60年代 起,他以一种仿佛是晃动着升腾的圣火一 样的树形符号作为表现主题,创作出了以 《树炎》《树煌》为代表的一系列极富佛 教密宗色彩的作品,这些作品都是地道而 有新意的纯日本画。

平川敏夫 黄山

本来,沿此路数走过来的平川敏夫 已然是一位十分成功的日本画画家了,但 是,1982年的中国黄山旅行写生,却使他 的绘画观产生了巨变。黄山那“积翠千山 雨,霏霏远烟湿”的景观唤起了他对水墨 画的创作激情。《黄山松雨》就是基于当 时写生而成的纵1.6米、横3.6米的四曲一 双屏风大作。此作一出,画坛喧然一片喝 彩声。

由之,年近花甲的他决意开始征服 水墨画。接下来的几十年间,他创作出了 大量的真正意义上的水墨画佳作。以我看 来,其作品境界之高远、技法之娴熟,在 当今日本水墨画画坛上是难有人可与之抗 衡的。 他与之前介绍过的横山操一样, 是在几十年精研日本画之后,改弦更张 的,不像先前横山大观、竹内栖凤等人那 样,在习画之初即对东方水墨画固有的 表现程式和技法进行了深刻理解和经久研习。

平川敏夫与横山操是在接受严格的 西洋式写实主义造型训练的基础上开始涉 及水墨画的,缺乏对传统水墨画的技术把 握,可以说是他们的共同特点,但是也正 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了更大的可能不为已 有传统所缚,想前人之所未想,行前人之 所未行。 人间佳境非难觅,自是尘缘不易投。 

平川敏夫天才般地创造出的空白画 法,使我们见到了那存储于作者心中的人 间佳境。以实写虚,以景造境。幽玄,静谧,淡泊,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气象从那 黑白世界中荡漾而出。如果说中国元代倪 云林的作品是古代此类绘画的极致,则不 妨说平川敏夫的作品是日本现当代此类绘 画的极致。一简一繁,一古一今,一中一 日,中日水墨画的因缘莫非就是如此结下 的?! 或许平川敏夫经过多年探索后的别 开生面,也为我国当下中国画如何续传统 出新意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