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有章草意丨余绍宋行书《致朱铎民》札

陈伯衡说:“当代两大书法家,吴昌硕得力于碑,余绍宋得力于帖,各有千秋。”能跟吴昌硕 并列,实是极荣耀之事。不管评论是否允当,余绍宋(1882—1949)书法应确属高水平。清末之 后人,多写碑,但多数人不得其门而入。以己意揣度碑之笔意,写法和面目虽多,然得笔法者实 少。

吴昌硕确实得到了笔法,故其篆书古雅苍雄,金石味郁浓。因善用笔,仅写石鼓文就可以卓 然而立,风格特异,自成一家。余绍宋写大篆,却稍显笨拙;写章草,亦稍欠古雅。虽学的是古 体,有古质之气,但因深入不够,笔底恨少雅致之意。笔者以为,看似有碑、帖之分,实则笔法 一致;看似有书体之别,实则气息相同。篆书不知笔意,行草自然也不知。

余绍宋 行书《致朱铎民》札

现今来看,陈伯衡此 说,于余绍宋而言,是溢美之词,有抬举之意。人知吴昌硕,少人知余绍宋。 此作(如图)为余绍宋致朱铎民信札,行书,时杂草字,亦见章草意,现藏温州博物馆。行 笔熟练,笔意飞动,轻松自在,有优美感。此作字字多独立,但亦偶有连带,有时两字相连,有 时三字或四字相连,虽情状不一,但联属自然,可堪品味。

如“动定安”三字相连,笔势顺带而 下,连得简短,带得自然,不作欹侧,安然写来;如“家书”二字相连,牵丝长而细,且能沉着, 甚有力度,行笔虽盘旋起伏,但仍静雅,布置妥帖,富有美感;如“方能”二字相连,时重时轻, 变化多样,笔致细腻,耐人寻味,惜“方”字写法不当,不易辨认;如“达即颂”三字相连,一 行书,二草书,结字平正,牵引稍显刻意,稍欠自然:如“吾兄先生”四字相连,笔画基本一致, 速度基本一样,行笔轻,笔画厚,时露飞白,看似行笔单一,实则雅有情调,甚是别致。 

 此作数处渴墨枯笔,亦甚有意味。如第 2 行“中”字之一竖,起笔慢,行笔渐重,笔肚压纸, 缓缓而出,甚是厚实;如“之游一览”四字,墨尽,笔已枯,但行笔自然,笔笔沉着。特别是“览” 字之竖弯钩,信手拈来,意态飞扬。如“顿首”之最后一笔,骤然放大,笔重而粗,墨枯而渴, 势大力沉,感情激越,一往无前,打动人心。枯笔见性情,亦见功夫。

功夫不深,枯笔会显飘滑; 天分不高,枯笔易成呆板。余绍宋有功夫、有天分,因而此作几处枯墨甚见功夫,甚有情趣。 章草有古意,习之能得古雅之气。王羲之行草,后人断难企及,原因之一或在于此。此作亦 稍有章草意味,有文雅之气。余绍宋极痴迷章草,在其日记中写有:“以百二十金购皇象本《急 就章》及《月仪帖》。”“临《急就章》,竟日不已。”“研究《急就章》,颇有所得。”“任公约学生 数辈同余研究章草。”不仅自己笃爱,余绍宋还劝朋友们学习章草。

梁启超在题余绍宋藏《月仪 帖》中云:“越园(余绍宋)劝我学章草,以所藏明拓《急就章》及此册相假,既而南归觐母。 两拓留余斋中殆一年。”己所欲,施之于人,己所好,推之于人,估计是余绍宋其时所想。此外, 余绍宋与黄宾虹交好,对其大篆极为推崇,如致信黄宾虹云:“五年前承先生购集金文楹帖,宝 藏不忍悬挂。

常谓近时虽多喜写金文之人,而真能得其神理者,舍先生外,更无他人;不惟并世 所无,近数百年,亦无有也。”惜余绍宋写大篆,形貌虽端正厚实,线条却显拖沓,未有黄宾虹 之老辣妖娆,实未足观。 

 余绍宋的大篆不足观,章草亦稍嫌机械。两者之不足,俱在雅致不够,线质欠丰厚,线条显 僵硬。从此作来看,亦觉有此病。

如“笔”字,虽结构妥帖,匀正美观,实则线条单一,少起伏 顿挫,内涵甚少,风味恨无;如“嫌”字之左部,线条单弱,缠绕中无变化,入纸浅,质感不够; 如“道安”二字,虽墨色饱满,但线条虚浮,沉实不足,有“墨猪”之嫌。如此种种,俱是笔法不精之故。无论大篆、章草,或是行书,书体虽有别,但笔法是一致的。

余绍宋多体俱涉猎,且 用功甚勤,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高度有限,这从其流传下来的作品约略可窥及。 余绍宋在日记中记有:“卢毅安来,谈及作书,谓曾闻许守白云,往见康长素(康有为),盛 称余书法之美,谓为北方第一人云,此可谓不虞之誉矣。日前在陈吉甫处晤罗节若,亦云前数月 与其兄钧任同往见康时,康亦称我书法,谓北方能书者仅此一人。则卢说信也。”康有为称赞余 绍宋为“北方书法第一人”,看似过誉,实际上以其时的地位、水平来说,估计也符合事实。声 名不代表水平,声名可随时而变,有变得高的,有变得低的。

时间一长,外在的加持诸如身份、 地位都消散后,水平才是声名唯一的决定因素。我们已不管王羲之生前是“右将军”或“右军将 军”;是富可敌国,还是温饱小康;是志得意满,还是心灰意冷,心摹手追的定是其书法作品。 余绍宋的书法其时也是一时风骚,但现今声名已不彰,原因还是水平不够突出,未能足够好,未 能经受住时间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