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险峭丽 挺然秀出 ——赵熙行书长剑横笛联

赵熙(1867—1948)此作(如图)为七言对联,行书,纵 128.5cm,横 30.5cm,现藏重庆中 国三峡博物馆。此作内容是“长剑翻然翠蛟舞,横笛吹作苍龙吟”。上款题有“南康仁兄大人雅 正”,是赠予朋友南康之作。下款不著年,仅有月份“五月中”,是赵熙落款一贯的作法。 

赵熙 行书长剑横笛联

 此作“长”字,中间的横画左伸,撇捺上下展开,有轻有重,或如钢铸,或似纤绳,富有动 感,挺然秀出;“笛”字之竹头,行笔翻转,拖笔铺毫,笔势飞动,虽线条一致粗细,但内蕴饱 满,饶有情味;“吹”字口旁最后一笔向右铺毫而出,甚是别致,与右部笔画虽未连,但意已连, 右之横钩作方折,如北碑用笔,俊雅之至;“作”字起笔有锋芒,随即重锋入纸,不作波澜,不 露痕迹,竖画直笔往下,收笔处的牵丝或连或断,紧接下一笔时锋毫又凝聚,如断金截玉,变起 伏于锋杪;“吟”字撇画起笔停蓄,挥毫而下,收笔处有枯毫,锋钝不出尖笔,雅有情味,而右 边之捺画虽写得标致,但故作谨慎,未有撇画之意态从容。 赵熙此作用笔雅逸,笔锋紧裹,行笔刚断,笔势峻拔,如龙蛇飞动,飒爽有姿。

赵熙云:“作 书先解用笔,勿使笔端裹住不出锋棱。”笔者以为,此一“先”字实是关键,书法之要,用笔为 先,此阶段不能逾越,不能取巧,不能弯道超车,要尽力打入,要孜孜以求,要时时用心。赵熙 以为要有锋棱,意指行笔要有情态,不能直白死板,锋芒之处见情绪,见性情,见格调。此作线 条虽挺直,但挺中有劲,直中有力,非是单调,亦非直白。

赵熙解得用笔,故所作有内涵,堪品 味,此正是其所说“先解用笔”之体现。 赵熙在致友人信中云:“惟诗、字可以坐索可得,作文而强为之。”得到笔法,解得用笔,自 然信手拈来,无须计算,亦无须计较。赵熙精于用笔,故作字“坐索可得”,如不知笔法,纵用 尽气力,亦徒劳无功,或愈用力,愈见陋恶。此作如“然”“苍”“龙”等字,结字平匀,少有奇 态,但笔画亦坚实,用笔沉静,绝不苟且,此是其得笔法,纵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亦不荒率,也 不粗俗。 要得笔法,定要从基础学起,学到规矩,方下笔有由,心中不慌,手中不乱。赵熙说“凡事 须从规矩始。规矩中正之极也。诗文与书,一代各有风气,唯豪杰之士能挺然风气之外”。

从此 作来看,笔触紧实,笔致细腻,笔意深秀,甚得规矩。其时书法盛行北碑,赵熙也不自觉时有习 之,从此作约略可窥及,此正是“一代各有风气”,少有人能不染时风。一句“唯豪杰之士能挺 然风气之外”,说明赵熙实际上是想超脱于流行之外的。赵熙有诗云:“一代经儒古阁修,偶遣笺 札见风流。北朝碑版时髦学,尚有闲情仿小欧。”学北朝碑版是当时潮流,学欧阳通是另辟蹊径, 想不与人同。

欧阳通书法峻险过于其父欧阳询,但亦是北朝楷书一脉相传。赵熙看似找到了新的 着力点,实则意义不大,习欧阳通反不如直接习北碑。笔者以为,书法时风,不必过于担忧,也 不要过于回避,透过表象,要看到本体,要坚持基础的学习,要不断深入笔法的淬炼,若能如此, 即便沾染上些许时风,亦无甚紧要。

面对流行,忌讳的是只做表面功夫,规矩恨无,功底恨少, 因而定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定会沦入野俗之途。 赵熙学过碑,但心底还是贬碑。曾云:“自阮文达后,徇俗者竞以北碑残石描摹于牙角间。” 又云:“仆若再续《书镜》,又当赞帖矣。”《书镜》即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赵熙虽与康有为交 好,但对其书法思想却持不同的意见,说“南海犹称通人,殆长于口舌者耶”?讥其长篇大论,只是口舌工夫。笔者以为,康赞碑,赵赞帖,看似南辕和北辙,各执一端,实际上只是纠缠于外 在的形式,其实内在的笔法实际上是一致的。

如此作“吹”字的横钩,看似北碑写法,方折峻拔, 实际上王献之行书《廿九日帖》亦有多处近似写法。北碑和南帖,一个刻在石上,一个写于纸上, 载体不同,内在是一致的,不能断然对立,不能强分南北。北碑南帖,虽南北悬隔,地区不同, 但时代相同,风格必定相近,因为“一代各有风气”。 

 陈声聪《兼于阁诗话》称赵熙“书法最工,初为帖学,近小欧阳,后泛涉汉魏诸碑,于北魏 之张猛龙,犹有入处。故所作峻整栗密,而又气骨森张,近百年间,罕有与并”。评论前半句符 合事实,后句之“近百年间,罕有与并”,当然算夸大了,是一时名家,但断然未能达到一流书 家之水平。

赵熙又是诗词文章大家,以为写文章“第一能切,切则不袭浮言;次则能深,深则一 去江湖浅语”,实际上书法亦然,写我真意谓之切,深得笔法谓之深。但切要深来体现,否则终 不真,因为只有深入,方能真切。赵熙为人耿直,梁启超评其“谏草留御床,直声在天地”,性 格与书法直接相关,也与其书法取向和偏爱相关。偏爱小欧,当是骨子里与其有相近处,一样的 峻险峭丽,一样的瘦劲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