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1616)陈继儒选编、释莲如等摹刻的《晚香堂苏帖》中有一件《书 赠邵道士》(图 1),其释文为:
身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 未有知之者。元祐三年九月书赠都峤邵道士。
然而在众多出版物中,《书赠邵道士》的内容却与此相出入。如中华书局 2021 年 5 月出版的 《苏东坡全集》第 8 册中《赠邵道士》内容为: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 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书赠都峤邵道士。
河北人民出版社 2010 年出版的张志烈等校注《苏轼全集校注》卷 66,第 19 册中《书赠邵道 士》内容为: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 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书赠都峤邵道士。
浙江美术出版社 2016 年出版的《东坡题跋》第 39 页《书赠邵道士》内容为:
身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 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书赠都峤邵道士。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17 年出版的水赉佑所编《苏轼书法史料集》中《书赠邵道士语》内容为:
牙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 未有知之者。元祐三年九月书赠都峤邵道士。
其内容中有两处是有争议的,一是首句应是“身如芭蕉”“耳如芭蕉”还是“牙如芭蕉”;二 是落款时间,当为“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还是“元祐三年九月”。那么苏轼原本是如何书写 的呢?
一、“耳如芭蕉”“牙如芭蕉”还是“身如芭蕉”?
在众多出版物中,《书赠邵道士》首句为“耳如芭蕉”者数量最多,主要原因是众多出版社 依据的版本为《东坡志林》中收录的《书赠邵道士》。笔者查阅已出版的《东坡志林》的各种点 校本,比如:中国纺织出版社有限公司 2020 年版《东坡志林全鉴》(第 100 页),福建科学技术 出版社 2013 年版《东坡养生集》(第 207 页),远方出版社 2006 年版《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东坡 志林·诗品》(第 30 页),以上版本中的《书赠邵道士》首句皆是“耳如芭蕉”。
现在通行的《东 坡志林》,底本多用 1919 年商务印书馆涵芬楼校印本,它的母本则是明万历乙未的赵刻本,而无 论明刻本还是清刻本上,收录的《书赠邵道士》首句皆是“耳如芭蕉”。可见,“耳如芭蕉”由来 已久,不过笔者却认为苏轼的本意当为“身如芭蕉”。
从此帖的内容上看,苏轼提到此意出自佛经。经书中确实常写“身如芭蕉”,倒不是苏轼说 的《楞严经》,而是般若部类经书。因般若学认为“诸法性空”,常常将人身比作芭蕉等易于解剥 之物,以便于阐述身体乃是由“地、水、火、风”四大假合的产物及“五蕴皆空”的般若智慧, 以使众生能放下对身体的执着。比如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善达品第七九云:“行如 芭蕉叶,除去不得坚实。” 赖永海主编的《维摩诘经》方便品第二: 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可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 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
又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善达品第七七之二云: 如实知如芭蕉树,叶叶析除,实不可得。 又鸠摩罗什等译《禅秘要法经》中云: 先自观身,使皮皮相裹,犹如芭蕉,然后安心。 南朝刘宋时期沮渠京声译《治禅病秘要法》云: 次观厚皮九十九重,犹如芭蕉。次复观肉,亦九十九重,如芭蕉叶。中间有虫,细于秋毫。
虫各四头四口九十九尾。次当观骨,见骨皎白,如白琉璃。九十八重,四百四脉入其骨间,流注 上下,犹如芭蕉。 况且“身”与“心”相对也更为合理。从此帖首句“身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 玲珑”文辞的对仗关系可以看出,“身”和“心”相对,“芭蕉”和“莲花”相对,“百节”和“万 窍”相对,若是“耳”与“心”相对,则不够自然。在众多出版物中对“耳如芭蕉”的解释是耳 朵像芭蕉一样大,有些牵强且没什么深意。
从古人留下的文献资料来看,也未有古人形容过耳朵 像芭蕉的。在修行文化中,人们常说大道不离身心,视“身”和“心”为对应的关系,其内容多 是围绕“身”“心”两个方面展开。比如赖永海主编、徐敏注《圆觉经》讲: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 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维摩经·佛国品》曰:“不著世间如莲花,常善入于寂行。”《华严经》:“心如莲花不着水, 又如日月不住空。” 有趣的是,胡仔纂集《苕溪渔隐丛话》中收录的孙宗鉴《东皋杂录》记载的是“身如芭蕉”, 但内容却不是写给邵道士的,而是写给蓬州道士贾善翔的,内容如下: 蓬州道士贾善翔字鸿举,能剧谈,善琴嗜酒,士大夫喜与之游。
东坡尝过之,献(戏)书问 曰:“身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末云:“鸿举下语。” 贾答曰:“老道士这里没许多般数。”张天觉跋其后云:“去时八万四千,不知落在那边。若不斩 头觅活,谁知措大参禅。” 这种图文不一致的原因,很可能是苏轼所写“耳”和“身”的字形非常相似(见表格),此 “耳如芭蕉”“牙如芭蕉”与“身如芭蕉”,很可能是后人在收编与传抄过程中写错了。总之,苏 轼最初写的应当是“身如芭蕉”。
二、书写时间当为“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元祐三年(1088)九月,苏轼尚在京师。元符三年(1100),宋哲宗驾崩,新皇帝宋徽宗即 位。接到遇赦的圣旨,苏轼于此年六月二十日渡海北归,先到廉州(今合浦)居住,后奉旨到永 州做官,约于此年九月底路过容州。他不忘故交恩情,特意到都峤山拜访邵道士。邵道士,名彦 肃,与苏东坡是好友,但其超尘绝俗而不愿为官,于是在容州都峤山隐居以静心修道。
苏轼归途 中看望他且与其相处十日,留诗句:“相随十日还归去,万劫清游结此因。”(《送邵道士彦肃还都 峤》)“仍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相将乘一叶,夜下苍梧滩。”(《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 现在容县都峤山中峰之巅的娑婆岩厢房一墙壁上,还存有苏轼的字迹。 那么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如果《晚香堂苏帖》刻的“元祐三年”正确,那么元符三年九月见 到邵道士时便是重书。
孔凡礼持此观点:“《晚香堂苏帖》有《书赠邵道士》文字,文末书‘元祐 三年九月书赠都峤邵道士’知苏轼与邵彦肃相交已久。书于此时者乃重书。”但是元祐三年九月, 苏轼尚在京师,写下《书赠邵道士》的可能性很小,且没有可靠依据。二是《晚香堂苏帖》刊刻 选用的底本是伪作。
《晚香堂苏帖》为明代陈继儒所辑,陈继儒收集苏帖来源广泛且历时之久, 存在择用到伪作的可能。此篇作品字距过于均匀,上下字之间的气息呼应不够,这在苏轼尺牍墨 迹中是很少见的,更可能是《晚香堂苏帖》选用了集字创作的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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