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画成痴

李端爱画成癖。

李端的这一嗜好在大学时代就显露端倪。

李端,白皙皙的鸭梨脸,高爽爽的精瘦身材,尖尖的鼻梁上架一付高度近视眼镜,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位博览群书经卷的饱学之士。

李端有才气,这主要表现在他对绘画这门艺术独特新颖的见解和持之以恒地追求。在我们这代大学生当中,李端是唯一一个对绘画这门艺术创作感兴趣并发展到如痴如醉地步的人,他那滔滔不绝的理论讲述场面,虽然已经追随飞逝的时光远远成为记忆中的历史部分,但直到现在,仍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转眼,我们毕业分配有几个年头了,我交个了女朋友,崭新美好的生活变得更加绚丽多彩。

生日那天,女朋友送一幅字画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知道女朋友工作之余也常常描摹点字画啥的,我见过她创作的一些作品,很有些功力。女朋友送我的字画乃是我国近代一位享有名气的艺术大师所作。我虽然说对字画没有很深了解,但是一看是名家之作也倍加珍爱。我有些惊喜地问她此画是从何处所得?女朋友笑而不答。只连声问我“怎么样?怎么样?”我说:“不错!不错!”随即郑重悬挂厅堂之中。

一日,李端竟然找到我家来了。毕业后我俩虽然分配在同一城市工作,但因各自忙于公务琐事,故难得一见。今日有幸相聚,怀今抚昔,不由对我们逝去的那些恍如烟云的似水流年而感慨万千。

叙谈起来,我这才知道李端如今正在专心搞绘画创作,并且时常有佳作刊发于省市级报刊,在本市美术界很有几分名气。面对将要功成名就的同窗,相比之下,至今我这个仍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人心中就感到惭愧了许多。 

这时,李端的目光无意中扫落在我厅堂所挂的那幅名画上,双眼立即瞪大了。他倏然站起身,几步跨于画前,眼睛直勾勾盯着名画兀自欣赏起来……这样不久,李端由默不作声地欣赏而转为“好画”“好画”地失声赞叹。少顷,李端猛地转过身连声追问我名画来自何处?我知道他现今对绘画已经有很深造诣了,也不好瞒他,就把名画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不想李端听罢连连摇起头来,目光里的喜悦之色竟也逐渐暗淡了。

“可惜!可惜啊!”李端莫名其妙地叹息着。

我茫然不解地望着他,对他所叹可惜不知缘于何故,心颇不自然。

那日,李端在我家聊到很晚,告辞时,外面已是暮色沉沉华灯初上。临走的那一刻,李端还对名画赞不绝口,一付恋恋不舍的神情。

打那,李端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每次来,李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与我聊上几句,话题自然又转移到名画上去。看他那种对名画痴痴不已的虔诚之心,我不好打挠他的雅兴,便故意找个托词把他一人留在厅堂里,任他尽情在艺术的海洋中陶醉吧。

暑去寒来,在我家里欣赏名画,竟变成同窗李端每个星期或节假日必修的课程。只要我这些天在家,李端象事先约定的一样准时而至。做机关工作的难得有点休息时间,多么想尽情地享受一番寂静啊!可是就难得的这点快乐,也被李端毫不留情给霸占了。时间一长,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忍受了,我渐渐开始有意躲避起他来。

接到领导让我去外地出差的通知,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要是已往,我是不愿出差遭那份洋罪的,可是如今我却象经过千辛万苦的高考而焦躁不安地等待中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突然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兴冲散了所有的苦闷,我忽然间竟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是多么想拥有这一天啊!盼望能得到解脱,我似盼望了一生之遥。

李端再来,我就把最近要出差的事告诉他。不想李端听罢,竟用欣赏名画时的那种目光审视了很久,直让我心里一阵阵发虚。庆幸的是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转过身去,一身不响地走开了。

我不安地望着李端淹没于暮色中一步一斜的背影,心里自然是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是苦艾与酸楚……

一个月的出差时间毕竟屈指可数的短暂,当我挟背一身旅途颠簸风尘仆仆跨进家门,想到马上又要陷入李端毫无厌倦的骚扰氛围中,我茫然盯着厅堂中的名画,难以言欲的烦躁又重新在我周身蔓延开来……

不想几天竟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大概李端把名画这档事忘了。”想到以后不再受到李端骚扰,我长舒一口气,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谁想这之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修改最近完成的一篇小说稿时,突然而至的一阵敲门声骤然锁紧了我的神经。“莫不是李端?……”我惶惶不安地猜测着,许久,我才踌躇地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妇女,满脸汗水淋漓,看她焦急如火的神色,象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

我满腹疑惑地打量她,茫然问道:“请问你找谁?”

“请问你是张章同志吧?”妇女像一个不幸落水的人在生命攸关之际突然间抓到一根就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摇晃着问。

我的心紧接着就一沉,愕然瞅着她,“是我。可你是……” 

“谢天谢地,我可找到你了!”妇女听后如释重负地这么言道,憔悴的脸上竟绽开一丝浅浅的笑纹。

“可我并不认识你啊?”我不安地问她。

“你一定认识李端吧。”她用手抚了一下散贴在额前汗津津的湿发说道。

我蓦的一惊,说心里话,我现在最怕有人在我面前提及地就是李端了,可是……我踌躇片刻,只好对她点了下头。

她连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既然她能道出同窗李端的名字,我想她一定与李端有什么关系。我请她进屋,并倒了杯水递过去。她连声说“谢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我心神不安地坐在这位不速之客对面,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真,年轻妇女话未出口泪就先声夺眶而出,我惊得一下坐立不安。李端的妻子(我这才晓得这位面容消瘦的妇女竟是同窗李端的妻子)声泪俱下地告诉我说:自丈夫在你处看到名画,几乎每个节假日都要泡到你这里来。丈夫酷爱名画,每逢遇到他喜欢的名画就是倾家荡产他也要买来据为己有的。自从看到你的名画以后,丈夫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它买过来珍藏。可是因为你们是同学关系,这幅名画对于你来说又有不同寻常的来历和意义,所以他始终不好意思开口提出这个要求,迫不得已,只有趁节假日的时间来满足自己这个强烈的嗜好与渴望了。可就在一个多月前,当丈夫听说你要去外地出差的消息后,他回到家就唉声叹气精神恍惚起来。谁知这样没几天,丈夫竟然病卧床榻起不来了……。李端的妻子哽哽咽咽地说至今她丈夫仍昏昏沉沉卧在家里,病情不见好转。

李端的妻子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一边不住抹着泪水。当她说道后来丈夫一病不起时,竟失声抽泣起来。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听力,若不是李端妻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痛心疾首地哭诉,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李端的妻子走时,不住地恳求我无论如何要把这幅名画卖给她,并说如果丈夫见不到这幅名画,说不定会……

我现在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才把这个可怜女人送走的了,回到家后整个下午,我的心都沉甸甸的,脑子里交替映现李端欣赏名画时的虔诚神态,以及他妻子泪水涟涟痛心疾首的倾诉场面……

转天女朋友来,我便把这件烦恼焦心的事情告诉了她。女友听后先是一怔,转而扭过身来走到名画前凝神看了许久,最后竟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哩,真愁死我了。”我皱紧眉头责怪她。

女友似乎也从我愁容遍布的脸上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噤住笑顿了顿,看看我又瞅瞅名画,接着再次笑起来。我不解地望着她笑,如坠五里雾中。女友这样独自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笑声。“怎么能不笑呢?!”她手抚笑疼了的胸口不住喘息着嚷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幅所谓的名画是我效仿名家之作而复制的,你说象不象?”

“啊??……”我听罢头“嗡”地一声差点晕过去。

     ……

几天后,我把名画托人捎给了李端妻子,并如实告诉了她事情真相,不知她们听后心情是怎样的。总之,在这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李端再没来找过我,我和他也渐渐断绝了音信。据有个朋友告诉我,说李端病好之后,就携妻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不由暗自嗟叹,心想:世事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希望这一切都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