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哪里都吸引我。譬如涂满屏风的那块石绿色,何等饱满熨帖———“熨帖”本身,即是无与伦比的美。用翻译过来的术语,即“纯绘画”的质地美。

 以前看印刷品根本看不出屏风部分那种石绿色质地的贵气。古画有岁月年代的“包浆”(意指长期凝结在绘画表面的那种物质感兼美感,但不知这两字写得对不对),年代愈久,愈发好看。

 那位舞女的背影也妙极了,异常准确———不是西方写实那种“形准”,而是把握舞姿瞬间那种形神俱绝的“准确”———韩熙载本人的形神最动人:俨然官相,骨子里的颓废,身居高位,看透官场,才会有那副深沉的颓废相。你看他胖身团坐,双手垂落,目光是在宴乐,同时心事重重。伟大的细节!顾闳中一定亲眼见过这姿势。画出姿势不难,难得是他对这姿势的精准解读。

 周围的陪伴者也画得个个传神。我没学问,不知那是什么角色:副官?弄臣?亲信?门人?还是贵宾?我相信确有其人,有名有姓。这类作品的价值如今通常被强调其“艺术性”,固然没错,但这幅画的精妙是在格外丰富的信息量,同类经典中十分罕见,而这些信息与所谓“绘画性”可能无关。


 我愿相信关于这件作品的传说是真实的。在今天,这就是高级间谍提供的录像存证:监视、偷拍,以便审阅。必须详确可信,必须有讯息量———正是这高度机密的政治任务,使这幅画有别于其他宫廷宴饮作品。也就是说,画这幅画,“艺术”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真实可信”。一种作者自己也不会料到的“美学”因此被带进中国美术史:“真实”的美学,接近西方“真实电影”的那么一种美学,也接近库尔贝关于现实主义的著名教条———“画你眼睛所看见的”,意思是说不要美化、修饰,如你所见地去画。当代中国人的审美之眼已经西化了,不自觉会以西画一套“造型准确观”回看中国古画。一千多年前,任何见到这幅画的人绝对相信画中的真实性,就像今天我们看档案照片一样。

 看古画要有“历史的同情”。在当时这不是一件艺术品,而是政治情报。然而就像所有绘画一样,当它的功能性、它的第一效果———宗教的、宣传的,或“政治情报”的性质———被岁月和历史洗净、遗忘,它的第二效果,即今人所谓观赏的、审美的、文物性质的种种功能,逐渐显示。

 西方艺术也是一样。委拉斯开兹画的一幅幅公主肖像,精美绝伦,今日的观众谁会在乎那是陪嫁品?年幼的皇家女当年远嫁奥地利王室是因为西班牙国力衰弱,公主被国家刻意安排了一桩政治婚姻,以便挽救朝廷。

她不到二十岁就死了,四幅无与伦比的肖像至今挂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而不是在她的祖国。

 我年轻时相信“艺术至上”,只看绘画的用笔、色彩、韵致、气息,现在我明白使一幅画好看的原因远不止所谓“绘画性”、“艺术性”。《韩熙载夜宴图》是中国绘画的瑰宝,异常动人,但它背后的故事,同样动人。

 可惜顾闳中没有其他作品传世,不然我们就能从他自己的不同作品中探寻绘画与讯息的神秘关系。

五代名家顾闳中、巨然之名画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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