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唐代著名书法家。其楷书冠绝古今,对后世影响极大,世称“欧体”。他是开启唐楷鼎盛的标志性人物,与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合称“楷书四大家”。其传世作品很多,碑刻代表作有《九成宫醴泉铭》、《化度寺碑》、《虞恭公碑》、《皇甫诞碑》等,墨迹有《张翰帖》、《卜商帖》、《仲尼梦奠帖》等。其中《仲尼梦奠帖》(见右下图)虽无名款,但流传有绪,是公认的欧书真迹,被称为中华十大传世名帖之一。此帖纵25.5厘米,横33.6厘米,纸本,计9行78字,现藏辽宁省博物馆。
此帖曾由南宋内府收藏,钤有南宋“御府法书”朱文印记两方。后经南宋贾似道、元郭天锡、明项元汴等人递藏,又辗转藏于清宫内府。帖后有赵孟頫等多人题跋,众人的评述基本勾勒出此帖的风神体貌。用笔险峻、结体谨严、体态修长、笔力健劲,是欧书的一贯风格,此帖在这些方面均有很好表现。从书写文字来看,皆是暮年人语言,且笔力笔力清癯、瘦硬,显然系欧阳询晚年所作。
此帖最显著特征是“运笔如刀”———点画精美犹如刀刻,转折刚劲果断,出锋沉着有力,行笔起止分明,牵丝映带,干净利落,无一笔懈怠或拖泥带水,显示出书家深厚的笔墨功力。欣赏此帖,使我们真切感受到古人所说的“入木三分”并非虚言,体会到孙过庭所说的“人书俱老,老而逾妙”的境界。而达到这一境界,既有年高的客观因素,更有功力与技法升华的原因,因此才有“右军书法晚乃妙,庾信文章老更成”的说法。纵观历史上杰出的楷书大家,艺术成就往往与其享年有直接关系:如钟繇79岁,欧阳询84岁,颜真卿76岁(被害),柳公权87岁,文徵明89岁……在那“仲尼梦奠七十有二,周王之龄俱不满百”、“人活七十古来稀”的时代,他们都堪称“人瑞”了。他们楷书风格的形成、代表作的产生,都无一例外地出自晚年(60岁以后)。这是由于楷书的特殊性———“崇尚精而密”造成的。“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孙过庭《书谱》)在这个漫长的修炼过程中,不知不觉已成老翁。很难想象,一个书家在青壮年时期就能够完成楷书自家风格的创造。纵使你才华盖世、聪明绝顶,终无可能。但是行草书则不然,米芾38岁即写出《蜀素帖》、《苕溪诗帖》等传世佳作。可见,楷书与行草相比,显然要慢熟得多。
不过,就艺术本质而言,楷书与行草并无高低之分,只是审美各有侧重而已。行草书重于才情表达,而楷书则更趋于理性把握。故而楷书有公认的“欧、颜、柳、赵”四大家之称,行草则以“神、逸、妙、能”作品位区分。于是我们欣赏《梦奠帖》便出现一个问题———字体的归属,是楷书,还是行书?所谓立场决定观点,不同的角度会得出不同的审美判断。从形貌、用笔上讲,此帖属于行书无疑,甚至还有一两个草字夹杂其中。但无论从整体章法、还是局部点画,乃至起笔、行笔、收笔等细节处看,此作都表现出法度严谨、用笔沉实、充满理性的楷书特质。因此确切地说,这是一件以楷书笔法写行草的“错位创作”。由于作者在书法史上的崇高地位,“为名者讳”又产生了错位的审美,以至于许多人讳莫如深,或王顾左右而言他。如赵孟頫所评“信本书清劲秀健,古今一人”,非但不着边际,即便“清劲秀健”亦非欧书所独有,“古今一人”更是无稽之谈。所以客观认识此帖须从两个角度来看:从楷书立场看,显然它具备欧体楷书的一切审美特质,且有所升华,堪称“法书”之瑰宝;而以行草书立场来考察,则值得商榷。古人说“草贵流而畅”,在畅达中表现情性,是行草书的基本审美特质。由于行草书侧重才情、智慧的展示,历来重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息,崇尚“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君子风度,讲究虚实相生的风流韵致。千百年来,这种代表儒家思想的审美理想一直是行草书的主流形态。相比之下,此帖的表现可谓“胡越殊风”,相去甚远。其理性有余、灵性不足已无须赘言,且中宫紧密、结体险峻的特殊造型,使人感到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气,正如郭天锡所说:“《梦奠帖》劲险刻厉,森森然若武库之戈戟。”试想,这样的审美趣味如何能与“神、逸、妙、能”相联系呢?因此,以行草书论,此帖仅聊备一格耳。
欧阳询一生经历了陈、隋、唐三代,隋时官太常博士,入唐时已年届六旬,因书法精绝受到两代唐主的器重,封为太子率更令。可见,欧书早在隋朝即名扬天下,只是最终的“欧体范式”诞生于唐。但奇怪的是,欧阳询书法在隋代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横穿隋代正值人生黄金段(24至61岁),而这个短暂的朝代正是楷书完成精准化、规范化的关键时期,欧阳询的缺席,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由于历史的局限、典籍资料的严重匮乏,我们只能尽量去猜想。褚遂良57岁便创作出炉火纯青的《雁塔圣教序》,颜真卿60岁创作出自家风范的《勤礼碑》,因此欧阳询61岁以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空白。
错位的创作与审美———欧阳询楷书《仲尼梦奠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