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雪(1681—1770)字生白,号一瓢,自号扫叶山人、槐云道人,又号磨剑道人。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居长洲(今江苏苏州)。至孝,托医养亲,两征鸿博不就,医术与叶天士齐名。著有《扫叶庄诗稿》、《一瓢斋诗存》等。
薛雪的书法作品可谓鲜见,前人对其书法的评介也难以找寻。历史往往如此———把某一声名留给了同时代的佼佼者,让后人依据现成的文本瞻仰、称赞;而那些难以以一种超拔的姿态树立一种风范的灵魂,则会随着时序的嬗递,愈走愈远,愈远愈模糊,最终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因此,提起薛雪,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他高明的医术,而认为书艺对其而言只不过是一种生活的点缀。
然而,一个人的素质及其气质都是多层次、多向度的,如盘根错节,萦绕交织,最终成为一个庞杂多元的综合体。我们不能说薛雪除了医术高明以外,别无令人赞叹之处。因为据资料显示,薛雪的才华是多方面的———工绘事、精书法,偶尔还吟吟诗。于书法而言,我们
们这里要欣赏的这件行书信札(右上图为作品局部)就是一个明证。此作为纸本,纵27.5厘米,横107.8厘米,现藏南京博物院。此作以一种直观的形式,引领人们走进一个幽深寂寞的艺术世界。
整体而言,这是一件洁净之作,自始自终都显得清雅、果断、爽快而富有朝气,如清岚浮天,纤尘不飞。笔画的精微是形成洁净的主要途径,那种“飞蓬蔓草”的粗糙之笔在薛雪腕下难以寻找。这或许也是薛雪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吧。“洁净”是一种特殊的审美体验,它带给人的感觉是温润的、轻盈的,又是慢声细语的。由于这是较为传统的审美性征,因而其笔迹也就无关乎狂怪、奇崛和剑走偏锋了。从这件作品看,薛雪与同时代的高凤翰、黄慎、金农之流拉开了巨大的审美距离。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薛雪的书法未能与时代审美同向,未能与时代所盛行的狂怪书风接轨,以致不能引人注目。
笔墨风格的形成,都要经历长时间的取法、融汇、整合。只要细加追寻,我们就可在一些细枝末节中探寻到薛雪取法于何人。有人说,薛雪宗法苏轼。以此札论,一些用笔的细节和字形结构的构筑方法确实隐含着苏氏书法的影子。特别是把一些字处理得宽扁厚实,予人结实紧凑之感,更是东坡手段。若问薛雪得苏轼书法几何,答曰:得其精工、严整之态,失之潇洒、蕴藉风神。由于写得过于认真细致,这件作品就像一个谨慎的行路者,不出轨,不猎奇,也无兴趣旁骛其他,就连一些草法的处理都显得中规中矩、分毫不爽。我们欣赏苏轼手札,虽然有时连续几个字都是宽扁形态,但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来一个顺势而下、一泻千里之逸态,蕴藏不尽之意。而这一点,恰恰又是薛雪笔下所没有的。
此外,明眼人还可以从此札中探寻到薛雪取法赵孟頫的影子。赵书以“精熟遒美”名世,多予人一种“撷芳林下,拾翠岩边”之美感。可以说,薛雪的书法也是精熟过人的。此作全篇点线的起承、错开、勾连、使转随意裕如,无一懈笔。薛雪善用笔尖,能充分发挥笔尖的弹性和惯性,借助一种内在之力顺势而行,而且往往都会在末端作一回笔之势,使得笔画呈现出来的形态特别富有韧性,绝无轻浮浅薄之嫌。单从字形上比较,赵字偏长,纵向空间比较大,有一种垂落之感;而薛雪由于受苏氏书风之影响,字显得结实收敛。
清人方东树称:“凡诗、文、书、画,以精神为主。精神者,气之举也。”书法作品的精神,不是具体可感的实际形体,而是上升到一种形而上范畴,要借助欣赏者的体验能力和感知能力。可以说,贯穿薛雪此札的精神是“清雅”———清新雅致,细致可人。这种清雅气息左右萦绕,构成了作品的内在之美。古人言:“水怀珠而川媚,石韫玉而山辉。”
具有内在美的作品方能适其用、适其美、适其赏。
薛雪《一瓢诗话》中有句话值得我们思考。他说:“好浮名不如好实学,岂有实学而名不远者乎?师今人不如师古人,岂有师古人而今人能胜之者乎?”寥寥数语,起码透露两个主张。其一是“好实学”,也就是现今所说的“踏踏实实做学问”。一个书法家的学识应该是深刻和多维的。只有如此,才能做到以古为鉴,探赜所宗,使精神渐入佳境。在这浮躁的年代,细品此语,能不警醒?其二便是“师古人”。“取法乎上”的书学观延传已久,但又有多少人切身体会和切身履行?在展览旋风盛行的当代,此语如箭镞,正中靶心。
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表明薛雪文艺主张的不凡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