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来轻世界 醉里得真如·怀素《自叙帖》

打开怀素的《自叙帖》,你 会被一种大气磅礴的气象所震 撼,顿感有一种苍苍茫茫浩荡无 际的情怀油然而生。好像这不是 纸面,而是山海天地乃至整个宇 宙空间 ;好像这不是墨迹,而是 危石巨浪惊蛇走 干戈厮杀的战 场! 此帖布局极富变化与创意。 从横向行距看,开始比较均匀, 但自 13 至 16 行就加密了,以后 复归均匀 ;21 至 28 行出现倾斜 之 势, 下 8 行 复 归 于 正 ;37 至 40 行上密下疏,而 41 至 44 行则 上疏下密。最疏处为 9 厘米,如 第 122 至 123 行的“当”与“耳” 之间 ;最密处仅为 1 毫米,如第 58 至 59 行的“入”与“奚”之间。 

整个字帖自始至 104 行都是每页 4 行排列,自 105 行至帖尾则为 每页两行或 3 行排列。从竖排字距看,字帖前 10 行一般两字一连, 或一字一断 ;从 11 行起出现四字 相连(如“豁然心胸”),有的五 字相连(如 19 行的“郎卢象小 宗”),有的又整行相连(如 21 行)。 即便是断开的,也是形断意连一 气贯之。从字的大小多少看,一 般每行六七个字,多达 8 字 ;而 有的,每行 又少至三四个字,如 第 117 和 35 行。 

最 少 者, 每 行 竟仅有 2 字,如 105 行。最大如 “戴”字,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 页面,而下面的“公”字就像上 字的句读,该是最小的字了。这 种大聚散、大开合、大疏大密不 主故常的大布局,可说是空前的。 该帖字的结体外紧内松,气势开 张,如满弓之箭极具张力。字形 大小相杂,窄长宽扁互映,参差 错落,各臻其妙。以 13 行为例 : “绢”字方,“素”字长,“多”字圆,“所”字扁,“尘”字大。

再如第 16 行的“流”字,最后一点右伸, 点在了第 15 行“颜”“刑”之间; 而“精”字左靠,“报”字右伸 ……就像大海的游鱼,有时唇尾 相亲、有时追逐避让,生动多姿, 良多趣味。 书家都知道,书法布局结体 皆赖于用笔。而怀素则是把毕生 精力都倾注于书法的,其笔墨之 勤有“笔冢”、“漆盘”、“书蕉叶” 传为佳话,其用笔的精熟程度可 想而知。此帖以圆笔为主,兼用 方笔。

如“国”字 ,繁楷体 11 画, 草书 6 画写出,全用圆笔。方笔 多用于撇画,如“多”、“动”、“代” 等。通篇笔画细瘦挺劲,有的细 如毫发,如“滞”、“勋”、“在” 的最后一画,起止处虽轻轻一带, 但绝无虚笔,如剑如锥如针锋之 利。而“见”字的最后两画,又可从中领略“铁画银钩”之妙趣。 其实,这种笔画在此帖中比比皆 是。 

此 帖 又 多 用 渴 笔。 如 第 11 行的“心胸略”三字,第 35 行的“夫 草”等字。应当说明的是,渴笔 并非虚笔病笔,甚或轻笔。恰恰 相反,怀素的渴笔正是他在书写 过程中,一气呵成来不及蘸墨几 个字连书所致。在这里,墨淡处 不但没有力弱之感,反觉更加苍 劲,更能显现墨迹的真实与巧妙。 此帖是狂草,故运笔极快。 

颇耐玩味的是,帖中之字疾中有 缓、缓后愈疾、此起彼伏、变化 无穷。如第 10 行的“往往遇之” 四字,呈断开之势,书写缓慢 ; 但第 11 行便是通行连笔疾书。再 如第 97 行的“中好怀素自言初” 七字,书写速度明显变慢 ;但从 第 98 行往后突然笔速加快,就像下雨时忽然狂风大作一样。这种 情况,几乎每页都有。 

人们常说,“文似看山喜不 平”,观书作亦然。从《自叙帖》 运笔的疾缓跌宕起伏中,尽可领 略书作的节奏感和韵律之美。此 帖牵丝映带、逆顺折搭、腾挪缠 绕、顾盼揖让、借势穿插等,笔 法运用得得心应手,可说无不造 其极。怀素的字,看起来狂放不 羁,细品却是无一字一画不合笔 法。正如前人所评 :“怀素出奇 纵变化、超迈前古……然细以理 脉按之,仍不出于规矩法变也。” 运笔的力度美更是怀素书法的一 大特色。

展读《自叙帖》,不论 哪一个字,也不论哪一笔画,都 极有力。这种力不是剑拔弩张、 呆板强硬的死力,而是刚中寓柔、 柔中寓刚的活泼生动之力。点画 尽可得“高山坠石”的意趣,横 画又足可捕捉“千里阵云”的形 象,竖画皆显苍松的劲健挺拔, 撇画又极像寒光迸射的剑锋摄人 心魄……这种笔画的力度美,可 谓怀素之绝技! 古人论书,主张形神兼备, 而尤重神采。神采,即《书谱》 中所说的“情性”,又称之为“写 意”(或“用意”)。

而《自叙帖》 的最大特色,就是它的写意性发 挥到了最大,以至到了至高至纯 至善至美的境界。特别是后半段, 简直到了一种无所遮掩的醉狂状 态中。正如帖中所述 :“狂来轻 图 2 世界,醉里得真如。”怀素善于乘酒兴作书,仔细寻味,此帖每字每画无不倾注着此 等意境。特别是那些疾速书写的大字,如“张颠”、 “戴”、“醉来”、“狂来”等。

作者挥毫时当已不觉得 世界的存在,而是只有自身——自己的意愿、自己的 志向。在怀素笔下,我手写我心,我笔抒我情;我即字, 字即我 ;人与字一体,书与意一态。这才是怀素的醉 ——非酒醉而是心醉、意醉、情醉。 《自叙帖》是超理性创造出的书法艺术,是“再 出书不得”与日月争辉的千古妙笔,是生命的最强音。 它最能体现大唐(即中国)精神,不愧是中华民族文 化艺术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