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暑憩多景楼诗》考 ——再论米芾更名时间

张焱(1979— ),男,工学博士,中国科学院过程工程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科技与书法艺术融合的交叉领域研究。

《秋暑憩多景楼诗》,纸本,纵 27.6 厘米,横 34.3 厘米,故宫博物院藏,钤“耆德忠正”[1]“知颐 印记”“安仪周家珍藏”“鱼雁无恙”等鉴藏印。刊 于《三希堂法帖》,著录于《吴氏书画记》《墨缘汇 观》等,文字内容为:

秋暑憩多景楼。纵目天容旷,披襟海 共开。山光随眦到,云影度江来。世界渐 双足 ( 惟未入闽 ),生涯付一杯。横风多景 梦,应似穆王台。

图 1 米芾《秋暑憩多景楼诗》

《秋暑憩多景楼诗》是米芾的诗稿真迹,但该帖的 系年还没有得到令人信服的结论。 徐邦达根据多景楼被火焚于元符末的记载,将 此帖定为米芾中年所书 [2],固然无误,但结论过于 宽泛,尚有精益求精的余地。 曹宝麟从诗文内容角度出发,判断米芾此时刚 从远州回归到润州,又从书法风格和米芾行踪角度,将此帖系于元祐元年 [3]。笔者以为,米芾自远 州归来绝无疑义,但元丰末至元祐初米芾实在苏州 丁忧,直到元祐二年末米芾才迁居到润州 [4],曹宝 麟的结论不能成立,还需要在最新成果基础上进一 步探索。

一、诗文指向和米芾行踪梳理 

笔 者 注 意 到, 在《宝 晋 英 光 集》 录《净 名 五 首》诗作中,有一首与《秋暑憩多景楼诗》的文字 内容基本一致,但又略存区别的五律:

纵目天容旷,披襟海共开。山形当槛 走,云影度江来。世界惭双足,生涯付一杯。 横风多景梦,壶领酌泉回。

应该是《秋暑憩多景楼诗》初稿经过文字推敲之后 形成的定稿,可以作为系年考证的重要依据,其中 末句“壶领”的指向性很强,据《书史》记:

林希送余诗 :壶岭共倾银霅水,墨皇 犹展玉楼风。壶岭,谓砚山也。

图 2 米芾《文明寺题名》

由此可以判断,《净名五首之一》的“壶岭”也即米 芾所藏南唐研山,此研山腰部有一研墨小池,形状 略近壶,故被称为壶岭。元祐六年,米芾以研山易 海岳庵屋基 [5],“壶领酌泉回”表明此时仍在米芾之 手,时间不会晚于元祐六年,可将《秋暑憩多景楼 诗》的时间限定在元祐二年末至六年之间。米芾在 这段时期内的行踪并不明细,对其进行系统梳理有 望得到更加精准的系年结论。 米芾元祐二年末迁居润州,次年春赴常州并 停留数月。三月,米芾与时任常州州学教授刘泾 (字巨济)游文明寺并题刻于石(图 2),《苕溪诗 卷》云:

将之苕溪,戏作呈诸友……余居半岁, 诸公载酒不辍,而余以疾,每约置膳清话 而已,复借书刘、李、周三姓……元祐戊 辰八月八日作。

其中刘应为刘泾。八月,米芾得时任湖州守林希的 邀请,动身赴湖州游历,九月初路经苏州:

元祐戊辰集贤林舍人招为苕、霅之游, 九月二日道吴门……翌日与丹徒葛藻字季 忱检阅审定,五日吴江舣舟垂虹亭题。 ——《殷令名头陀诗碑跋》

米芾约于九月中到湖州,二十三日在林希处书写了 《蜀素诗卷》。 湖州之行后,米芾赴扬州入淮南幕府,此事未 有学者论证,但事实上有多处线索为证。《东观余 论》录《淳化阁帖》跋,款识为:

元祐三年,维扬倦游阁,襄阳漫士米 芾(黻)元章书。

《宝真斋法书赞》录米跋《谢赐书帖》云:

明年(元祐四年)寒食,元章倦游阁观。

两跋均书于扬州倦游阁,应是寓居之所,可知米芾 元祐三年末离开湖州后赴扬州,次年寒食仍在此 处,“倦游阁”反映出米芾此时的心绪,已无心继续 游历,回归宦路。 米芾入职淮南幕府的时间在元祐四年初。《英光堂帖》刊《补填帖》(图 3):

黻补填尚少八日,以新府公至,理须 出见,来日且参假,登舟至真滁日,移疾 报本州,不审尊意如何?黻蒙恩有素,不 胜倾倒之至,黻顿首再拜。

该帖与元祐三年《蜀素诗卷》风格接近,且“补 填”是丁忧后事,只能是入职淮南幕府前书。从帖 文可知,米芾在等待入职过程中请假外出,适逢新 任知府即将到扬州交接,米芾打算先销假拜见新府 公,又顾及现任知府的情绪,故书此帖向后者请 示。

图 3 米芾《补填帖》

结合《续资治通鉴长编》所录扬州历任知府交 接可知,“蒙恩有素”的时任扬州知府是米芾故旧 谢景温,而“新府公”则是从金陵府转知扬州的蔡 卞。据《景定金陵志》所载,蔡卞于元祐四年正月 十一日从金陵赴扬州,走水路不过数日即达,《补填 帖》应书于此后不久,那么米芾入职的时间应该在 元祐四年正月间。 米芾所作《元祐己巳岁维扬后斋为亳州使君蒋 公仲永写》中有“小疾翻令吏日闲”“满腹风云六 月寒”句,亦可证实元祐四年(己巳)夏米芾已经 正式供职于淮南幕府,才会有“维扬后斋”“吏日” 等信息。另据《东坡志林》记,是年苏轼赴杭州途 中,曾观览米芾的收藏:

元祐四年六月十二日,与章致平同过 元章。

此后,苏轼在致钱勰书信中提到了米芾收藏的小 研山:

前日作《米元章山砚铭》……过扬且 伸意元章,求此砚一观也。

“过扬”也可以进一步证实米芾在扬州任职。 此后不久,蔡卞转知广州,其兄蔡京入替扬 州。米芾与蔡京为故知,相处甚是融洽。《宝晋英光集》录杂咏诗反映了元祐四年冬,米芾在蔡京手 下的逍遥生涯：

得官尘土古扬州,好客常稀俗客稠。 掩簿叱胥无溷我,冒风踏雪作清游。

元祐五年五月,蔡京离任,米芾也离任赴京。 曾纡跋《怀素自叙帖》:

元祐庚午 , 苏液携至东都 , 与米元章 观于天清寺。

可证其赴京之事,《月虹馆法帖》刊《与中书侍郎 书》为米芾赴京的目的和后续行踪提供了非常翔实 的线索(图 4):

黻顿首再拜,中书侍郎台坐。黻比东 下,时暑,不敢重烦见,驰启请辞,蒙答 教问以所之。黻以磨勘选人待次,且一年 八个余月薄游淮浙,索米诸侯,留家于润耳, 瞻望门阑,正阻趋造。惟祝珍厚,早正钧炳, 以福生灵,以辟公路。黻顿首再拜,中书 侍郎台坐,六月旦。

此帖是米芾致时任中书侍郎刘挚的书信,“一年 八个余月薄游淮浙,索米诸侯”,显然是包括元祐 三年在常州、湖州等待的游历,“磨勘选人待次” 表明米芾元祐二年、元祐五年两次赴京是为了改京 官 [6],可惜均未能如愿。“留家于润耳,瞻望门阑, 正阻趋造”表明米芾此时思家心切,离京之后即将 归润。此外,定州蒋之奇曾寄诗米芾云:

京尘汩没兴如何?归棹翩翩返薜萝。 尽室生涯寄京口,满床图籍锁岩阿。

也可以佐证米芾离京归润事。 总之,米芾元祐三年于诸州闲游,元祐四年赴 扬州任职,元祐五年六月才回归润州。从行踪角度 分析,《秋暑憩多景楼诗》只能系于元祐五年初秋, 米芾自京师归润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