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水浒传》的读者都知道,北宋末年,奸臣擅权,民不聊生,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李逵多次扬言要打到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夺了皇帝老儿的“鸟位”———这个“皇帝老儿”就是宋徽宗赵佶。
赵佶在位25年,后被金所俘,受折磨而死,葬于永祐陵(在今浙江绍兴)。他虽然在治理画家上昏庸无能,但在艺术上却极具天分。邓椿《画继》称:“徽宗皇帝天纵将圣,艺极于神。”奸相蔡京之子蔡绦在《铁围山丛谈》中说:“国朝诸帝王多嗜富贵,独祐陵(赵佶)在藩时玩好不凡,所事者惟笔研、丹青、图史、射御而已。当绍圣、元符间,(赵佶)年始十六七,于是盛名圣誉布在人间。”赵佶登基后,对群臣直言不讳地说:“朕万机之暇,别无所好,惟好画耳。”
崇宁三年(1104),赵佶设立了最早的绘画学院———画学,以画取仕,优待人才。他既提倡画家发挥想象,又强调写真入微,常以“踏花归来马蹄香”等诗句为题来选拔画院画家,钦定优劣。他还让众画家描绘皇宫孔雀。有一画者画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他直指其谬———“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脚)”,观察之细令人“骇服”!赵佶还广收名迹,敕令编纂《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睿览册》,并定期将“御府”珍藏的画作展出,供画家观摩。
据传,这位“花鸟皇帝”描绘过许多奇花珍禽。现存的钤有赵佶名款的作品既有山水画、花鸟画,又有人物画,尤以花鸟画居多;水墨、浅绛、设色形式多样,用笔或精致、或拙朴,风格迥异。正如美国学者劳伦斯·西克曼在《中国的艺术和中国的建筑》一书中所言:“帝位为徽宗的绘画活动创造了条件,但徽宗的画并不是因其帝位,而是因其画作本身的艺术魅力而流传后世的。”他认为,赵佶花鸟画以“魔术般的写实主义”,给人以非凡的“诱惑力”。
当然,赵佶的不少作品都属别人“捉刀”之作。蔡绦称:“故凡名手,多入内供奉,代御染写。”元人汤垕《古今画鉴》亦载:“余度其万机之余,安得暇至于此!要是当时画院诸人仿效其作,特题印之耳。”徐邦达先生也断言:“古代著名书画家中,代笔画最多而年代最早的应推宋徽宗。他的作品现在能见到的几乎十有七八是代笔画。”
赵佶的画作,工、写兼有。他的《瑞鹤图》(上图为作品局部)即属工丽一路。此图为绢本设色,画心纵51.8厘米、横138.5厘米(题跋纵52厘米、横70.2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画面仅见宫门脊梁、群鹤翔集。卷后有赵佶亲笔题跋:“政和壬辰上元之次夕,忽有祥云拂郁,低映端门,众皆仰而观之。倏有群鹤飞鸣于空中,仍有二鹤对止于鸱尾之端,颇甚闲适。余皆翱翔,如应凑节。往来都民无不稽首瞻望,叹异久之。经时不散,迤逦归飞西北隅散。感兹祥瑞,故作诗以纪其实:‘清晓觚稜拂彩霓,仙禽告瑞忽来仪。飘飘元是三山侣,两两还呈千岁姿。似拟碧鸾栖宝阁,岂同赤雁集天池。徘徊嘹唳当丹阙,故使憧憧庶俗知。’”款署“御制御画并书”,签押“天下一人”。“御制”指赋诗,“御画”指自画,“并书”指亲手所书。但是,此卷真赝至今聚讼不休: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疑为伪作,认为赵佶手笔应属拙朴一路;谢稚柳先生则说:“(赵佶)细笔繁琐之图,俱先打稿,即所谓‘粉本’。此图所作宫殿,也必有粉本。飞翔之群鹤,也非有粉本不可。若以为非赵佶所能写,凭此悬想,恐非实事求是之道。”《画继》亦记载赵佶擅画群鹤:“(赵佶画鹤)凡二十,题曰‘筠庄纵鹤图’。或戏上林,或饮太液,翔凤跃龙之形,惊露舞风之态,引吭唳天,以极其思,刷羽清泉,以致其洁,并立而不争,独行而不倚。闲暇之格,清迥之姿,寓于绢素之上,各极其妙,而莫有同者焉。”多数学者认为,《瑞鹤图》是赵氏的真迹。笔者也将其作为赵氏的真迹来品鉴。
《瑞鹤图》的递藏经历颇为曲折。金兵攻陷北宋都城汴梁,宋徽宗、宋钦宗二帝沦为囚徒,内府的书画珍玩被洗劫一空,《瑞鹤图》亦散落民间。《瑞鹤图》递经元代胡行简和明代项元汴、吴彦良等人所藏,于清乾隆晚期重归内府。后来,末代皇帝溥仪夹带《瑞鹤图》欲逃日本,结果被截获。《瑞鹤图》入藏东北博物馆,即现在的辽宁省博物馆。
由于很多道教传说都与鹤有关,所以鹤被当成“仙禽”,甚至是神仙的化身。鹤之降临,谓之“祥瑞”。据《宋史》载,赵佶屡次用“瑞鹤”为己撑腰,愚弄百姓,此亦“故使憧憧庶俗知”之意。
《瑞鹤图》绘屋宇上方彩云缭绕,天穹十八只鹤神态各异、翱翔盘旋;另有两只鹤立于殿脊鸱吻,欲飞还伫,顾盼有神。据题跋可知,“端门”为汴梁皇宫的宣德门。宣德门多被云雾遮掩,只露出屋顶和小部分斗拱。画家用界画手法,以细腻的笔触绘出庄严巍峨的宣德门。殿脊整齐,飞檐上刻画着瑞兽,檐下斗拱刻画得细致入微、十分逼真。群鹤用笔洗练,色彩和谐。白羽黑翎,姿态百变。鹤睛以生漆点染,湛湛亮莹。天空满施石青色,薄染霞光,色泽鲜明,画面生机盎然。作品构图一改常规:空中群鹤飞舞,占据了画面的主体;一线屋檐既是两鹤的立足之地,又使画面充实、物象各有参照。画家赋予了作品以现实的情境,表现出“顺天应人”的气象。此图采用了勾填法与没骨法。画端门和丹阙时,用“双勾廓填”,即用重墨双勾屋宇的轮廓,将色填进墨框中层层晕染,通过明暗、深浅不同的墨色来表现建筑物的体积感。而祥云与仙鹤则用没骨手法,淡墨、重彩各擅胜场,既有块面的铺陈,又有细腻的渲染,色彩明丽,线条或隐或现、虚实有致。整个画面以墨彩渲染为主,着色清淡,用墨精致。谢稚柳先生曾言:“《瑞鹤图卷》,群鹤翻飞,姿态百变,无有同者,翱翔生动,笔调精英,各极其态。以鹤之大,深而为小,演而为飞翔的一群,而又灵动如生。描写的功夫,从形而入于神。以论绘事,是尤为难能的。”诚如此言。画中,金黄的殿宇、多姿的仙鹤等都呈现出富丽的气象,寄托着画家祈福的愿望。
从《瑞鹤图》的题跋来看,赵佶的书法也别具风神,用笔挺健,虽瘦实腴,姿态秀媚。他的书法从唐代褚遂良、薛稷、薛曜化育而来,参以己意,有“瘦金书”之誉。对于“瘦金书”,杨仁恺先生分析说,就形象而论,本应为“瘦筋书”,以“金”易“筋”,是对“御书”的尊重。
赵佶通过花鸟画的创作来寄寓自己的理想、传达自己的情感。尽管“仙禽告瑞”未能挽回北宋的颓势,但《瑞鹤图》的艺术价值不会因此被世人所忽视。《瑞鹤图》造型生动,色彩焕然,令人赞叹。他尽管“独不能为君”(元人脱脱语),但在画史上却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