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名堂就多了, 要做到做好这些,不是个 力气活儿,也不仅是技术活 儿,也好比上山容易下山难 一般,需要控制。既然是控 制,就必定要有节制地调理 何处该使劲,哪里须收力; 也就是通常所言恰如其分。 这里更多的是靠意念与理性 来调控,由那种大开大合继 而转为精雕细琢且自然融洽 的收放自如,从某种意义上 说来,恰似一个锉棱磨角、 回熟转生的过程。这个过程 的每一个环节拿捏得是否妥 帖,琢磨得如何则要看功力 和见地——或许还带那么一 点儿造化了。从研究生后半 阶段起,我的所作所思,基 本上是围绕这样一个恼人而 费神的课题在进行,一路过 来,收效甚微;但个中的甜 头和苦头尽尝了个遍(有时不免还夹杂些酸与涩), 苦味甜味,简单,好理解, 至于酸涩,挺有意思。
于友善 写意人物 138cm×69cm 2018年
大家 知道,对于一个画画的来 讲,就主观意识而言,进易 退难:好不容易打造了几套 看家本领,却要转回去从头 再来,将那些个得心应手的 家什磨钝截短,甚至丢弃, 上得场子,一时半会缓不过 神来——手脚都不听使唤, 木了,那滋味非酸即涩。也 就是那一阵子,我想给自己 收收性子,暂且按捺勃然欲 迸的自以为是,截幅择段临 了些诸如范宽、董源还有 沈周,断章取义读了些王国 维、苕溪渔隐诗论画评还外 带个苏珊·朗格,画写生谨 笔慎墨,搞创作拘泥刻板。 说实在出手的东西,不用人 说,自己都觉得蛮丑的。环 顾上下左右:比自己老的、 比自己小的,南方的、北方 的,一股脑热火朝天地搞 “实验”,翻花样。相形之 下,我简直就是个不会画画 的了——顿生疑惑:掉队了 还是干脆就被甩出圈子了? 好歹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 按老夫子古训恰值“不惑” 的年龄段。还好,没过多久 就缓过神来:既然淬火,需 要冷却,那就肯定是个半成 品;既是半成品,也就必然 不成模样,至少不是理想中 的模样。 理想中的模样是个什 么模样?说实在,不太清 楚。不着急?也着急。好 在有借口聊以自慰——画画 不就是享受个过程吗?自我 实现最要紧。
说到“自我实 现”又有段往事:本科毕 业后,偶来南艺,见那些 学生在传阅哲学书籍,讶 异。私下里翻了翻:荣格之 类。很浅显实在地叙述为 他人、为社会贡献心力的同 时珍视并享受自己的工作给自己身心带来的那种满足 感,即“自我实现”。这不 和我几年前在一段画展前言 里讲的相照应吗——“想象 不出如果不画画,我还能干 什么?”在今年的毕业生作 品展览上,我为中国画专业 的学生写了这样一段前言: “勾皴点染入梦,酸甜苦辣 随笔。”其实这本是我自己 的生活状态:最舒心惬意、 最勾魂着迷的莫过于清晨醒 来什么也不顾,第一件事便 是赶去看一眼头天晚上尚未 完成的画——墨渍水迹干爽 以后的效果。
其中滋味难以 言表:不是酸不是甜不是苦 不是辣,统统都不是,但确 有滋味。那滋味不属于味蕾 舌尖,它浸润盈透周身每寸 肌肤骨骼与每根神经血管, 随之自内而外由里及表弥散 蔓延,酥松透彻,宛若徜徉 于天际仙境一般,以至于不 止一次地祷谢上苍:如此慷 慨而不经意地给了我这样的 际遇。然而有时也会不知足 地折算一番:掐头去尾剔除 幼童阶段的懵里懵懂与迟暮 之年的木讷呆滞,中间刨去 不得不应对的无聊而令人生 厌的人和事所耗费的时间与 精力,这样看来,真正属于 自己有滋有味的人生并不算 多。而我此生的这段时光, 就浸泡在了黄瓜园。
这话或许应当反过来 讲:拜黄瓜园所赐,成就了 我这段有滋有味的人生。 “黄瓜园”,其实就是早年 城市道路重新规划之前的地 址牌号,叫顺嘴了,也不愿 改口。对我来讲,这不仅仅 是个称谓的变化。自打人类 有了社会组织结构以来,任 何机构统统都是由两部分组 成才得以运作:一是上下左 右各个部门行政版块,有治 人的劳心者与治于人的劳力 者;这部分通常显得机械、冷漠 (这是看得见的)。 另一部分则是由该机构性质 与其中人员的特质和性情融 合而成,它可能更冷漠寡 情,甚至钩心斗角,间或免 不了鸡毛蒜皮那些杂碎;但 也可能是温情而有意思的 (这部分是看不见的)。黄 瓜园亦复如此,而我看重的 是温情而有意思的这一块。
呆了近三十年,这园子里一 草一木,一丘一塘,一屋一 舍,一人一事都沁渗着情 味,哪怕草木会枯荣、丘塘 会平填、屋舍会拆建、人事 会顺逆,这些伴随着风雨寒 暑交织缠绕的枝蔓藤须已然 根植于心田,遇着点稀露微 雨,煦阳和风甚或电闪雷 击、霜摧雪欺,都能够滋生 萌发出嫩苗细芽;不指望能 否开花结果,单单是望着嗅 着抚着念着她们自然而不经 意地伸展蔓延,时常熨平心 头偶尔皱起的褶皱,消解那 些莫名涌出的焦躁,让自己 舒坦踏实了许多——感激上 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