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耷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位奇才,开创花鸟画大写意一代新风。齐白石称他“远非凡胎”,且甘做他的“门下走狗”,可见朱耷对后世影响之深。其书法亦有奇才表现,晚年所书自成一格。他的书法得篆书笔法,中锋用笔,浑圆简约,被称为“秃笔僧体”。今人弘一法师得其神髓。朱耷传世作品颇多,早年书法多以题画诗形式附着于绘画作品之上,独立的书法创作多为60岁以后作,且以行草为主,篆、隶十分罕见。因此,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朱耷篆书《石鼓文》册页(见文右附图)更显珍贵。

  此《石鼓文》册页每页纵17.2厘米、横8.7厘米,分4页书写《石鼓》文字11行,每行八至九字不等,计92字,字径约四至五厘米,间有行书释语三段,无名款。从册页形制与书写内容来看,显然此作既非册页全部,亦非一般意义上的篆书作品。从书法创作角度来审视,这件作品文字除了篆法准确外,用笔荒疏、懈怠,露锋入纸,收、转率意,毫无笔法可言。与传说中的“得篆书笔法”大相径庭。那么,

,朱耷这件《石鼓文》册页的创作意图究竟是什么呢?只能有一种解释,即它是古文字考释工作的普通文本。这种文本资料在当今文博考据中十分常见。由于朱耷传世篆书极为罕见,故此册页曾被多种出版物刊载。据王朝闻主编的《八大山人全集》(江西美术出版社)介绍,此册书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作者时年68岁。另外,此册页还有印章三枚,分别位于四页文字的首、尾处。其中扁形印“一山人”,分盖于首尾两处,这是朱耷中年之后常用的名号印。由于印文奇特,释文说法不一。在笔者看来,若识作“一仙”,似乎亦无不可。但又有人观此印形同木屐,于是又生发出另一番解说。至于另一方印“蒍艾”应作何解,不得而知。据说“蒍”字出自古文字工具书《汗简》。

  朱耷的一生迷雾重重,后人“不得而知”的东西很多。就拿此《石鼓文》册页来说,原本旁注的考释文字是帮助识别“古文”的,写的又是端庄行楷,偏无法卒读。他的一些名号、印章常常古怪出奇,令人莫名其妙,频生出许多遐想来。比如带“个”、“驴”字的就有:“雪个”、“个山”、“个相如吃”、“个山驴”、“驴书”、“驴屋”等。最莫名其妙的是:他的名字“耷”竟然是一个俗体的“驴”字……当然,朱耷身上的谜团与其复杂的身世、坎坷的经历有关。许多的隐晦从此而出,并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过去人们多喜欢从政治角度去解释这些谜团,而事实并不尽然。殊不知,有些竟是出于他好古尚异的个性所为,如好玩文字游戏,好写生僻怪字。那么,朱耷为什么会有如此癖好呢?

  朱耷的一生大致分为两个时期,以60岁为分水岭。60岁前追求反清复明的政治理想,虽遁入空门,却未能了却尘缘,内心矛盾与仇恨相交织,在痛苦中煎熬,画笔成了他发泄愤懑的工具,最终癫病暴发。从病愈还俗,到“山人”名号的启用,标志着朱耷的人生转折。这一年他60岁,清廷已由定中原、平三藩,进入太平盛世。可以说,此时的朱耷已经与政治无关。他由政治狂热转为潜心治学、寄情书画、安度晚年,既是无奈,也是必然。在书法上,他开始大量临习碑帖。书艺的提高,使之绘画更加成熟。在学术上,他继承家学,致力于古文字研究。朱耷原本生于金石学世家,他的祖父、父亲、叔父都在金文、篆籀研究方面具有较高的造诣,且家藏丰厚。其叔父朱谋玮著有《六书贯玉》、《三古文释》,祖父朱多炡“能诗工书,行草……杂以古字”(汪世清《八大山人家学》),族叔朱谋垔曾翻刻宋代金石学家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式法帖》。家庭的熏陶,从小的耳濡目染,正是他日后偏好古文字的直接原因。此时的朱耷终于有了“闲心”坐下来研读先辈留下的著作以及家藏碑帖、典籍。值得一提是,其族叔朱谋垔翻刻的《历代钟鼎彝器款式法帖》对朱耷影响最大,不仅其印章、花押中用字多从此出,这本《石鼓文》册页也是它的临本。据研究者证实,此册页书写次序、字句缺省、篆法均与之相吻合。由此可见,我们对该册页创作意图的判断是正确的。至于他爱写生僻怪字,多是由古篆异体加以自我楷化而出,实有杜撰之嫌。这样的写法在当时并不鲜见,比如他的祖父就有“行草杂以古字”的癖好。同时代的傅山王铎黄道周等人书法中,生僻字亦屡见不鲜。更有后世吴大澂,专好以古文大篆书写信札。由此看来,朱耷的怪异就不足为奇了。

  好古之风,此一时彼一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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