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期以后,书法逐渐摆脱了“台阁体”的制约,开始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天下法书归吾吴”。这一转变的标志,即是“吴门书派”的出现。作为“明四家”之一的沈周,从初学沈度一脉而转向师法宋代典型的文人书法,将被元代和明初抛弃的宋人崇尚意趣的书法传统重新恢复起来,从宫廷庸俗的台阁气转向文人书卷气,其风格面貌虽略显单一,但这种转变在当时对于推动苏州地区书法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

 沈周(1427-1509),号启南,别号石田,苏州府长洲(今吴县)相城人。其祖父澄、父恒吉及伯父贞吉都是画家。受家庭影响,沈周画艺超绝一时,成为“吴门画派”之首。他一生以绘画著称,在书法方面的创造性不如其绘画,成就也不及其绘画显著,因此人们对他绘画的研究多于对其书法的研究。在各种有关他的史料中,凡提及其书法的,一般仅言其书法师法黄山谷。如《明史本传》称他“字仿黄庭坚”,王鏊《震泽集》称他“书法涪翁,遒劲奇崛”。史料中关于其书法的文字记载极其简略,很容易造成“沈周只写黄体”的错觉。

沈周行书《玉楼春牡丹图题词轴》

 其实,沈周中年以前书法师承广泛,并不拘泥于一家一体。其书法起步于家传,与其伯父沈贞吉的书法很接近,为比较圆润的楷书体。而沈贞吉的书法明显受当时流行的“二沈”书体的影响。沈周38岁所画《春风竹树图》轴上的题字就是当时流行的“二沈”书体风格,这与徐邦达先生“石田书法,四十、五十左右还带些当时流行的沈度辈圆润的面貌”(《古画辨伪识真(二)———沈周作品考辨》)的说法相吻合。40岁至50岁之间,沈氏泛学钟、王和“宋四家”,既以纯黄体作书题画,又用苏体或将苏、米、黄等书体掺杂、变体作书题画,这两种实践是同时进行的。其1466年(沈时年40岁)《石湖归棹图卷》的题字,与他38岁时《春风竹树图》轴上的题字书风迥异,书体全然似黄山谷,但总的看来笔力偏弱,用笔尖薄,还带有明人崇尚尖峭的时代风气。至55岁左右,沈氏放弃了杂体的尝试,以黄体为归依,并趋于定型,从此书法进入成熟期,完成了从早年受家学影响到转入师法宋人,最后独入黄体的转变。而且,沈周书风的这一转变期与他绘画的转变期大致吻合。

沈周行书《玉楼春牡丹图题词轴》局部

 沈周之所以在40岁左右倾心于黄山谷书法,是有其特殊背景的。首先,沈氏有学习黄山谷书法的客观条件。沈氏三世习儒业,家境优裕,并藏有历代名画法书。据都穆《寓意编》所载,沈周收藏的书法作品要数黄山谷、米芾两家的为最多(各为四件),其次是苏轼、蔡襄书法(各为三件)。而四件黄庭坚书法中,就有黄氏行书杰作《马伏波庙诗》(即《经伏波神祠诗》)和《大楷杜甫律诗二首》。文徵明于嘉靖辛卯(1531)跋黄山谷《经伏波神祠诗》云:“……三十年前,徵明尝于石田先生家观此帖……”因此沈周学习黄氏楷书和行书是完全有条件据真迹临习的。其次,当时宋代书法正开始影响着书坛,如沈的亲友、当时名人徐有贞、李应桢、吴宽等均师宋人书法,这对沈周书法的师法取向起到了导向作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沈氏“书画同一机”的需要。台湾美术史家王家诚先生在《明四家传(三)———西庄雅集》中认为:“当沈周的画风由细致秀润的山水小景,逐渐拓为重峦叠嶂的大幅时,杜(琼)老师和沈周同时感到,他的书和画无法相配,无论书体和功力,都需要经过一番斟酌和努力。”(《故宫文物月刊》第二卷第十一期)因此当沈周绘画由小拓大时,原来惯用的受家学影响的书体已显得不够雄浑和高古,于是他要在宋代书家中去物色(沈氏家藏法书中没有比宋更古的作品),故40岁至42岁之间,是沈氏在黄庭坚和苏轼的字体中进行选择尝试题画的初始阶段。而黄庭坚开张纵逸的行书正和沈氏逐渐拓大的画相匹配。李应桢揭示出了沈周书法曾由“不甚工”转为“仿黄山谷书”的真正原因。他说:“相城沈启南,妙于诗画,然字不甚工。后乃仿黄山谷书,辄得其笔意,盖书画同一机也。”(郑秉珊编著《沈石田》)

 对于山谷书法的特点,启功先生云:“黄书全用柳诚悬法,……柳书必大字始极其笔势,小字虽《金刚经》,亦拘挛无胜处,黄书亦然。此帖用笔能尽笔心之力,结字能尽字心之势,亦书家之一秘焉。”(《启功丛稿》)沈周80岁(沈氏去世前两年,1507年)时的行书《玉楼春牡丹图题词轴》(左图为作品局部)深得启功先生所谓的柳、黄“书家之秘”,是其晚年杰作。此作纵58厘米,横74厘米,现藏于南京博物院。其用笔紧峭沉凝、苍润相济,又加以波折,确能尽其笔心之力;结构中宫收紧,四围开张,遒劲奇崛,结字亦能尽字心之势,正合“全用柳诚悬法”(刚健挺拔,中紧外松),“而出以动宕”(一波一折)的特色。试观其“命”、“远”等字,沉着痛快,撇捺远纵;“事”、“可”等字,字势左低右高,横画左伸起笔后常有翻笔提按波状;“新”、“许”等字的悬针竖,如长锥界石,势酣力足———此一一与山谷书法相合。

 《玉楼春牡丹图题词轴》虽然线条锋利铦锐,但行笔过程中的提按导送却十分准确,“长撇大捺”,变态纵横,但不狂怪、不做作、无燥气,既得山谷行书飞动洒脱的神韵而又自出机杼,在温润中含有苍劲,在整饬中时出老辣,显示出练达的艺术技巧和情趣,让人领略到人书俱老的艺术境界。这得自于沈氏苍润的笔墨境界、高尚的人品及丰赡的学养。黄宾虹对沈周的评价为“全在‘苍润’二字用功”。此语虽为评沈氏之画,但移评沈氏之书,亦称允当。沈氏之书能得苍润之境,故具清静之气,这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黄书的霸气。沈周又是当时的一位著名诗人,钱谦益称他“出入于少陵、香山、眉山、剑南之间,踔历顿挫,沉郁苍老,文章之老境尽,而作者之能事毕”。

沈氏以诗润书,则书中自有书卷之气拂拂欲出。

 明吴宽在记述沈周父亲的事迹时说:“沈氏自征士以下,以高节自持,不乐仕进,子孙以为家法。”而沈周也遵从家训,效法父亲、伯父不逐功名。良好的生活环境陶铸了沈周温柔敦厚的品格。与他恪守儒家道德的理念相一致,沈周的书画风格始终是温柔敦厚的。即使是他那些较为粗犷的“粗沈”作品,也仍然中规入矩,没有流入狂怪一路。“书画同一机”,沈周的书法亦是如此,故徐邦达先生说:“其(沈书)伪者往往特别显出‘伸手挂足’的习气,而真迹不然。”(《古画辨伪识真(二)———沈周作品考辨》)

 沈周作为“吴门画派”的奠基人,又与文徵明、祝允明同为“吴门书派”之翘楚。沈周书学黄庭坚,一般的书作能得山谷之貌,但有时步趋太过,似乎缺少神采,且点画抖动之间亦不够气实力足。因而可以说,虽然沈周的书法负有盛名,但论实际水平只是处于模仿、步趋古人的境界。其书法终其一生以山谷为归依,缺少个人面目,于“吴门书法”有推助之功而无引领之力,明显逊色于他的后辈祝允明、文徵明,无法与他在绘画上的成就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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