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收藏家风石的家中,见到了一批汉简。它们孤独地浸泡于水中,身世浮沉。灯下谛视,上面的文字多不相识,却错落有致而偃仰生姿,个个带着书写那一刻的温度和情绪,诉说着眉目漫漶的故人与故事。

 若干年前,在塔克拉玛干腹地、汉代西域精绝国遗址的黄沙中,也出土过一批汉简,那便是传说中的“流沙坠简”了,所存多是汉武帝末年到东汉中期的公私文书。突然有那么一枚竹简,在那一堆军政公文、钱粮簿籍、买卖契约之中,显得熠熠生辉,如此不同寻常。它正面书写:“奉谨以琅玕,致问”;背面写着:“春君,幸毋相忘”。落笔庄重而心情妩媚。这应该是一封两千年前的情书,由一个驻守在甘肃的士兵,遥寄给一位叫做春君的女子的。东西万里,驿途迢遥,只能托去一片手制的木简,再附上一颗沙中淘来的琅玕美玉,万千心意,都已秘藏。至于何时送到、能不能送到,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这片木简有幸留了下来,这份心意早已弥漫在历史的时空。

得到明信片的法国阿维尼翁

 多年以前,也曾有一位做雕塑的朋友,坐在青岛的沙滩上,想起了我。便拣起水边一块半透明的美石,用简单的刀具,一笔一划地在上面琢磨了我的名字,并刻上简单的花纹,还穿孔制成了佩件。后来的我们天各一方,流年旧事,似乎真的忘却了。而多年后的我,在整理抽屉时,突然翻到了这枚小石子,惊觉那份心情和记忆,竟从未丢失。

 浪漫不过古人。南朝诗人陆凯,行走于横浦驿梅岭之时,忽忆长安好友范晔,便折梅一枝,托驿使送去,并附纸赠诗,便是我们熟悉的这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不知道范晔隔了多久才收到这枚含情脉脉的梅枝,这份惊喜却已永年。或许春天已过,梅花早谢,而暗香留存。台湾导演魏德圣曾讲起类似的温情故事,说有一封信,大概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太太写给留洋的丈夫。那个时候用油灯,油滴经常喷洒出来,落到纸上。那妻子写道,如果你闻到这信纸上的灯油味,这一刻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其实这份默契,已无需灯油的味道,甚至无关乎文字。

 法国朋友魏建强也告诉过我两个关于信件的故事。他曾在古董市场买了张一战时期带邮票的明信片,上面的内容令他很是感慨:一个法国战士被俘,进了德国战俘监狱。冬天,身上的厚衣服也被扒了,很冷。他写这个明信片给尚在法国的太太,告诉她,他目前的处境,希望太太给他寄一件棉衣,并传达自己深深的思念。也不知战乱的年代,那封信是否平安抵达家人的手中,这位太太读着明信片又该如何牵挂揪心呢?魏还收藏了一个信封,是二战时期,一个法国人从上海寄给法国家人的,信封上贴着孙中山的邮票,盖着法国驻华使馆的印章。这封信辗转到法国的时候,法国刚好被德军占领,于是信件就被德国纳粹军方截住,开信审查,完事后贴上德国纳粹军事封条,再次寄出给他的家人。而今,空余痕迹斑驳的旧信封,就像是恢弘史诗的一个短小片段。可怜白纸书无字,无关乎炮火,无关乎时空,那些密密的相思情意,每个人都能想见体会,感同身受。

 两千年后的周作人看到了那枚流沙坠简,果然情动于中,写诗致意:“琅玕珍重奉春君,绝塞荒寒寄此身,竹简未枯心未烂,千年谁与更招魂。”

 我因为搜索汉简的史料,读到了这首诗,在凄风苦雨的今夜,突然想起了奶奶。奶奶离开我,其实一去数年,一直不敢面对,更不敢提起,似乎那样就能留住。每每在路上看到白发老人的背影,总会怔怔良久。心中凄恻,遥和一首:“苍颜白发每疑君,立尽荼蘼怕转身。过了清明忽立夏,茫茫海上可招魂?”

 再无相见。长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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