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的《清明上河图》

      对于中国画工、写特质的评说，历来争讼不休，其中既有审美观念的相左，也有个人好恶的掺杂。客观地讲，中国写意画在世界美术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外国也有“写意画”，其“写意画”甚至夸张、变形到抽象涂抹、任意为之的程度。“意象经营”是中国写意画的底线。中国工笔画也讲究“形似”，但这“形似”并非是自然光影下物象素描关系的直观再现，而是其主体精神风貌的展现。且长卷式工笔画又有时空转换的叙述性优势，尤其是社会风俗题材的长卷工笔画，既有较强的现实主义色彩，又有民族文化崇尚的意象营构。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女史箴图》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国人物山水画的社会性变得开阔起来———从宫廷向民间拓展，气势恢弘，包容万象。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一面世，便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其中，既有对它进行作伪的人，又有借鉴它再行创作的人。仇英便是借鉴它再行创作的一位画家。

　　仇英（约1498-1552），字实父（一作实夫），号十洲，江苏太仓人，寓居苏州。他曾为彩绘漆工，后随周臣学画，又得沈周、文徵明的点拨。他还在项元汴、周六观家获睹大量的唐、宋名画。其工人物、山水、鞍马、花鸟画。其人物画以仕女画见长，用笔圆劲，设色工丽，气格谨秀；山水画师赵伯驹、刘松年，长于青绿，细润明爽、风骨峻峭，得幽曲之境。董玄宰称其“赵伯驹后身，即文（徵明）、沈（周）亦未尽其法”。仇英学古而不泥古，终成自家风貌。其存世绘画作品有《玉洞仙源图》、《秋原猎骑图》、《清明上河图》等。

　　仇英的《清明上河图》（右上图为作品局部）为绢本设色，纵30厘米，横987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此作曾为项元汴珍藏，清代收归内府。《石渠宝笈续编》对其有著录。

　　1922年，溥仪被逐出紫禁城前，以赏赐其弟溥杰为名，将包括仇英《清明上河图》在内的一千三百余卷书画珍品盗运出宫，于北京醇亲王府和天津静园、张园流转秘藏。1932年，在日本人的操纵下，该批书画被溥仪携至长春（当时称“新京”），收藏于伪皇宫内一座名为“小白楼”的建筑中。1945年8月，伪满洲国垮台。溥仪携包括此卷在内的部分极品书画，乘小型军用飞机欲逃亡日本，途经沈阳机场时被我军和前苏联红军截获。《清明上河图》暂由东北人民银行代管，后归东北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的前身）收藏，成为镇馆之宝。

　　仇英创作《清明上河图》时，借鉴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两图画名相同，沿河布景的方式相仿，但所绘的具体环境和形象却不同。张氏描绘的是北宋京城汴梁的盛况，而仇氏画的是富庶的苏州；一个表现的是中原地区，一个描绘的是江南。苏州古称吴，春秋时期就已是吴国的都城，明代称为苏州府。明代的苏州已是物阜民丰、交通发达、人文荟萃、经济繁荣的江南中心城市，正如唐代杜荀鹤诗中所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质朴刚健的画风不同的是，仇英的画细润精巧、流光溢彩，完全笼罩在明媚、秀丽的江南重镇沿河风景中，绝少苍凉、苦涩之气。仇英此画描绘了温和、繁华的都市中，好像人人各有所适、各得其乐。他们似乎见惯了车水马龙、南腔北调、舶来货往、虹桥层楼、柳荡莺舞的场面，听惯了评弹软语、茶沸书声、叫卖还价、酒令牌喧。画面构图以横亘的运河为主线，将沿河的虹桥、城门、市井通衢直至西部郊外的风光都描绘出来。山川、城郭、街巷、桥梁、河道、码头、民居、店铺、楼台等集于一体，航运、贸易、婚娶、宴饮、雅会、演艺、渔耕、占卜、游乐等场景俱现，景物浩繁，人物众多，形象各异。尤其是对虹桥一带的描绘，更为精彩。石桥上人流拥挤，车马、摊位密集；桥下商船或穿梭、或停泊，航运发达，点明了集散中心的经济地位。而沿街的“描金漆器”、“精裱诗画”、“锡器制作”、“铜器打造”以及“青楼”、“书坊”、“南货”、“女工”等招牌，又体现了苏州制造业的发达和当地的一些市井特色。仇英利用散点透视法，将所有的人物活动与复杂的场景并列展开，一切都清晰可见。这是散点透视明显不同于焦点透视的一个地方。散点透视让画家表现多少人和物都有可能，且散点透视让所绘物象趋于平面化，这样观者就能看清画中的景物。如果按近大远小、近实远虚的法则描绘，远处的物象就会又小又虚，这样画作的纪实效果也不会好。

　　仇英统揽全局，以人物活动为创作重点，将各种物象安排得疏密有致、张弛有度。画面既有苏州地理风物的真实性，又有艺术创作的唯美性和抒情性。画山水就怕画中的建筑物繁多，仇英却不怕。他擅画界画。《清明上河图》中的建筑物虽多，但都被他处理得恰到好处。画人物就怕人物身份三教九流、相貌各异，仇英也不怕。他精于写神，能将画中不同身份的人物处理得形神兼备、精神焕发。你看，画中两千二百多人的动态、神情、服饰不都被他很好地表现出来了吗？画中的苏州城里，熙熙攘攘，工、商、士、农等各种身份的人物皆有，建筑宏伟，场面壮观，经济繁华，真不愧是文明发达的江南名城。

　　仇英因不擅诗文，故其画被一些人排除在“文人画”之外。然其精于学古、详于察今、融会万物的博洽专工，是古今很多专业画家都难以企及的，此一贵也。仇英的《清明上河图》虽有仿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某些痕迹，如让人物从郊外入城，把虹桥周围的景物作为重点来描绘等，但所绘风景、人物均系苏州之景，是描绘当时社会生活真实情况的不可多得的作品，有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此二贵也。仇英《清明上河图》的表现风格虽属唐、宋以降的院体画风，但更多的是江南韶秀、绮丽之风。此画不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以墨色为主调，略施淡彩，而是工笔重彩，细勾层染，色彩华丽、丰赡，这是对传统工笔精神的竭力弘扬与拓展，且其艺术价值要比拍出天价的《赤壁图》高得多，此三贵也。有此三贵，仇英的《清明上河图》允称“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