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艺术表现
宗白华说情景互渗的意境是“艺术意境的创构,就是使客观景物作为主观情思的象征”。绘画中景物的安排与人物有着密切的联系,绘画中的女性空间多出现形体柔美、具有女性美的植物。在画家精心安排与构思下,闺阁女性配以梧竹蕉叶之景,再以梅花、春柳等客观景致相配,其目的在于以不同的质感衬托女性娇柔的身姿,以不同的寓意表现女性柔弱的气质,达到以景衬情、情景交融的和谐意境,并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程式化主题的表达。
(一)罗浮香梦
唐代柳宗元的《龙城录》记载:“隋开皇年间,赵师雄调任广东,行经罗浮山,遇一女,素服淡妆,雄喜之,与之语,则芳香袭人,语言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怀相与饮。少顷有一绿衣童子来歌戏舞,亦自到观。顷醉寝,师雄亦遭然,但觉风寒相袭。久之,时东方既白,雄起视,柔道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此书真伪多有争议。
图4 清 王素 梅月疏影图 折扇面 18cm×52cm 安徽博物院藏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苏轼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中的咏梅构成了“罗浮梦影”这一故事的蓝本,经《龙城录》抟合编造成赵师雄罗浮山下醉遇梅仙的故事,两者相互推毂,共同构成了罗浮梅花村传说的源头。[4]后人常用“罗浮”“罗浮美人”“罗浮梦”等代指梅花,以此为题材的绘画历代也迭有创作。
明清时期,这一题材更是广泛运用于文学、书画等艺术创作之中,《水浒传》第六十九回中便以“翠禽啼醒罗浮梦,疑是梅花靓晓妆”来形容相貌标致的李瑞兰。明代夏寅作《梅边美人》:“欲向东风问早春,闲来花底步香尘。试看一种婵娟态,即是罗浮梦里人。”安徽博物院馆藏的明清时期梅花元素仕女图题跋中,就有多件提到这一典故。
费丹旭《探梅图》题七言诗一首,上半句“翠羽声中春梦残,扑襟香雪影珊珊”谓翠鸟晨啼惊破香雪春梦,下半句“可知一样梅花骨,不畏春风料峭寒”感念梅花不畏严寒。紫香《罗浮月影图》题跋中“东风吹散罗浮梦,和鲜露珠冻”诗句寓意隽远,暗指好景不长,人生如梦,既是画中人物的春愁,也有画家本人的情感共鸣。
图5 清汤禄名梅窗仕女图 107cm×31cm 安徽博物院藏
费丹旭《罗浮梦影图》团扇面(图3)、沈心海《罗浮香影图册》的题跋则较为简洁,除年款外,直接以“罗浮梦影”为画面主题。画面皆以女子为中心,将一容貌清丽的女子放置于高洁清雅的梅影之中。由此可见,“罗浮梦影”是明清女性图像的常见题材,在仕女画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此题材绘画将女子与梅花融为一体,暗借罗浮传说,用梅花“疏影横斜”的形态、“玉雪为骨冰为魂”的高洁品质来喻示女子冰清玉洁。
(二)月下赏梅
中国人自古便对月有着特殊的情感寄托。梅与月之间主要以感觉连通。[5]月光作为一种环境构造,淡化了整个画面的色彩,营造出静谧而浪漫的氛围。“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梅花与月色相伴,相映成趣,更凸显梅花清新脱俗的神韵美感。在二者的衬托下,月下仕女更是给人一种宁静恬淡的美感。如紫香《罗浮月影图》中,皓月当空,月下老梅枝干错落有致,繁花点点。梅树下奇石横卧,少女坐于石上,乌髻松绾,双手微抬,似欲用水袖掩面,不胜娇羞。
又如王素《梅月疏影图》(图4)中,少女倚树而坐,仰首赏梅。侍女立于一旁,亦注视眼前梅花。梅花点点,花瓣直接点染而成,疏密有致,似正糅合着月光散发香气,营造出婉约娴静之意境。此图题跋中写道:“湿云不度溪桥冷,嫩寒初透东风影。桥下水声长,一枝和雪香。人怜花似旧,花比人应瘦。莫倚小阑干,夜深花正寒。”画家借用苏轼的《菩萨蛮·湿云不度溪桥冷》,以画中之景表达出佳人的相思情怀。
(三)帘掩佳人
幕帘作为闺房女子生活的一部分,也常出现在仕女画中。幕帘在空间中有“隔”的作用,隔中有透,实中有虚,静中有动。画中幕帘遮挡了室内空间,在画面之中形成了大面积的留白。仕女的姿态半隐半现于帘子留出的空白之中。女性日常生活的闺阁空间是局限的,敞开的卷帘与窗户、庭院形成了一个流动的空间。画帘低卷,帘内是女子闺阁陈设,帘外是重重花影。窗前梅影也是仕女画中常见的画面,繁花密叶间,一圆窗半隐半现,仕女掀开厚重的布帘,探身赏梅,眉宇间微露幽怨。
安徽博物院藏汤禄名《梅窗仕女图》(图5)绘窗前老梅一株,枝干虬曲,梅花含蕊飘香。帘内女子慵懒地倚着熏笼,凝视眼前的寒梅,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梅枝俯仰间形成一个环形空间,女子置身其中,梅枝与人物相互映衬。题跋云:“问夜何其夜正阑,坐也难安,卧也难安。熏笼斜倚听漏残,烛已烧干,泪已流干。炉火重添杂麝兰,岂为春寒,只为心寒。纨衣不耐五更单。今日长叹,明日长叹。”传达出女子忧思。
沈镛《临窗观梅图》团扇面绘少女独立窗前,女子娟秀端庄,被窗外盛开的梅花吸引,一手撩起幕帘,欣赏窗外美景。窗前,老梅枝杈交错,繁花盛开,粉白点点,点缀其间。屋内方桌上摆放古书、香熏,幽雅静谧。人物以白描法绘制,精细严谨,线条圆劲。梅花则以粗笔点染,逸笔草草。幕帘作为画面构图的一部分,拉近了室中人物与帘外梅影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提升了画面的层次,营造出一种隐秘、含蓄之美。帘幔背后是女性被局限的生活空间和被压抑的情感空间,帘外重重梅影展现的是闺阁女子对窗外自然世界的渴望与向往。
(四)踏雪寻梅
梅与雪之间的审美关系源于自然界中它们本身的特点与形象,常常同时出现,被拿来做比较的对象。古代文人雅士踏雪寻梅的风雅,成为文人画的美学典范,借如霜雪之品的梅花与冰肌玉骨的梅雪造境衬托文人雅士的高风亮节。明清时期,女子踏雪寻梅与梅雪相映之景也成了画者的风雅之求。《红楼梦》第四十九回中,作者将心性高洁、超凡脱俗的妙玉比喻为红梅。身着裘皮的薛宝琴成了文人画家理想的女性形象之一,踏雪寻梅更是成了许多画家和诗人热衷的题材。老梅枝干的屈曲盘旋,花朵在雪中自由绽放,蕴含无限幽冷的芬芳,在这样的情景下,添上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闺中心事,自古以来就是妙龄女子共有的柔情和愁肠。在明清女性题材绘画中,多以抽象的抒情寄兴取代具体的描摹物象,通过梅花、月光、布帘等具有象征意味的元素组合和构图模式来表达惆怅意绪,塑造孤寂神伤之佳人,传达出古代女性对真挚爱情的期盼,对团聚相守的向往。
结语
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作为我国重要的植物意象和文化符号,梅花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和社会地 位。在明清仕女画中,不乏以梅花作为背景的画面。梅花疏影横斜,仕女设色妍丽,暗香浮动,二者互为映衬。画家将梅花的品格呈于绢素之上,寄托清格,表达主观情感,抒发个人品格追求。以美人喻梅花、以花喻人的观念赋予了植物人格化的内涵,画家与仕女在情感上产生共鸣,展现的不仅是梅花的“高人”境界,也是中国古代文人的风骨。梅花淳厚的美学特性和人文涵养,在绘画领域多元交织与再现,其承载的审美生命体将会源源不断地在中华文化艺术的土壤中繁衍,历久而弥新。
参考文献
[1]程杰. 梅花意象及其象征意义的发生[J].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04):112.
[2]陈云飞. 清代梅花题材绘画窥探:以杭州博物馆“喜上眉梢”特展为例[J]. 东方博物,2014(01):83.
[3]谷光灿,冯诗雁. 庭园仕女图中植物与石类的美学表现研究[J]. 中国园林,2022,38(04):138.
[4]程杰. 苏轼与罗浮梅花仙事[J].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02):129.
[5]程杰. 中国梅花审美文化研究[M]. 成都:巴蜀书社,2008: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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