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罗池庙碑》(图为此碑局部)
如果不是为了逃避宰相职位,大书家沈传师不可能与才艺女子张好好成为一家人;如果不是追求人格清高,“高官”沈传师决不至于穷困到无钱埋葬自己的地步。
唐代书家中,沈传师的成就相当突出。他作书诸体兼擅,故北宋欧阳修说“传师书非一体,放逸可爱”;米芾对他人书法甚少推崇,对沈传师却极为服膺,称沈书“如龙游天表,虎踞溪旁,精神自若,骨法清虚”,并以沈传师书迹为主学大字。宋《宣和书谱》评论颜真卿早年书法“已与欧、虞、徐、沈暮年之笔相上下”,此处的“徐”指徐浩,“沈”就指沈传师。可见宋人已将沈传师与欧、虞等人相提并论。
安史之乱平定后,转眼到了唐代宗大历年间,一大批“神童”一个接一个地呱呱坠地:白居易、元稹,韩愈、柳宗元、柳公权、沈传师……他们的年龄相差最大不过七岁。几十年后,这些人竟全部成为改写中国文化史的领袖级人物——“元白诗派”异军突起,“韩柳文章”震古烁今,“柳沈书法”光前裕后……这是怎样的一个奇迹啊!
沈传师(773—831)字子言,江苏吴县人。父亲是大文人沈既济(官终礼部员外郎,著有史书《建中实录》、传奇小说《枕中记》等)。话说到了柳公权笔谏“心正则笔正”的唐穆宗时,年将五旬的沈传师任中书舍人,这时恰逢翰林学士承旨出缺,轮到传师递补。此职极为重要,因为近身侍候皇上,往往转升宰相,故而人称“内相”。穆宗钦敬沈氏父子的人品才学,欲任传师此职。沈坚决推辞道:“学士院长参天子密议,次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愿治民一方,为陛下长养之。”从此称疾不出。穆宗派人反复做工作,沈无动于衷;宰相李德裕是沈的好友,亲自出马“开晓谆切”,沈照样不为所动。见他决意激流勇退,朝廷只得安排他“以本官兼史职”。又任为湖南观察使,命在湖南兼修《宪宗实录》(宪宗是穆宗之父,韩、柳、元、白均被他流放过)。回京不久,又出任江西观察使。在江西,沈传师延聘杜牧等德才兼备之士为幕僚,从事重要的文化建设。和其他观察使、节度使一样,沈也组织了文艺队伍(“乐籍”),以弘扬文化为己任。13岁的张好好被选拔到乐籍中。她是个才貌德艺俱佳的女孩儿,歌舞才能尤其突出,沈对她呵护有加。两年后,沈任职宣城,又把张好好安排到宣城的乐籍中。奉调回京时,沈不忍心丢下张好好,便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弟弟沈述师,述师“以双鬟聘之”,隆重迎入家门。
不过,谁能想到,虽然沈氏父子都得到了朝廷重视,而且还曾官居高位,但他家却很穷,时常要向“姻亲、故人”借贷。沈传师去世后,家人竟无钱安葬他,卖了房子才使他入土为安。因为家贫,沈家也无力照顾好张好好。传师去世后,她只得流落洛阳,开个酒馆自谋生计。
沈传师去世前官至吏部侍郎,死后赠吏部尚书,堂堂“副部长”竟然“死不起”,足见其为官之清廉。吏部侍郎位高权重,谋点私利又有何难?而他出京任观察使后,谋私利本来就更方便了。据史料记载,中唐时“州刺史月俸至千缗,方镇所取无艺;而京官禄寡薄,自方镇入八座,至谓罢权”。唐时,宰相、六部尚书俗称“八座”,虽官高,但俸禄不高,方镇官员贪于财货,宁可不做宰相。沈传师任观察使近十年,管辖数十州,官职比方镇官员小不了多少,但他并未利用职权“所取无艺”,否则何至于死无葬身之银?其弟述师是小小京官(时任集贤殿校理),其“禄寡薄”,既无力保护张好好,又无力安葬兄长,境况何其凄苦!
这就是大书家、唐代高官沈传师的最终结局。
做清官必须安于清贫,沈传师穷得乐观,活得坦荡。他不看权贵的眼色行事,而凭德行才学立世,言行相当洒脱。他“更二镇十年,无书贿入权家”,腰杆子倍儿硬。他初任观察使时,宰相要安排几个“姻亲故友”当他的幕僚,还觉得他应该不好意思拒绝,哪知他回绝得痛快之极——幕僚须有真才实学,您一定要安排这些人,那就别让我当这个观察使了,您给我安排别的差事好了。他不买权贵的账,才使自己的幕府俊才云集,“如李景让、萧寘、杜牧,极当时之选云”。
沈传师敢于伸张正义也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从他为柳宗元书碑即可看出一二。柳宗元被宪宗流放在外十几年,死于贬所柳州,一直得不到“解放”。得到宗元死讯后,耿直的韩愈为其撰写碑文,沈传师毅然为碑书丹。此碑在穆宗上台后树于广西柳州,这就是著名的《柳州罗池庙碑》(上图为此碑局部)。
能做高官却坚辞不就,能发大财却坚守清贫,作为伟大书家,沈传师为人为官品格高洁,堪与前辈颜真卿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