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角下泉州木偶头的艺术赏析与收藏价值

引 言 

在全球化浪潮冲击文化多样性的 今天,非遗保护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技 艺存留,开始寻找传统工艺中蕴含的 文明密码。当曙光掠过红砖厝的燕尾 脊时,从木偶作坊里传出了凿木声。 在泉州老城的深巷里,这个场景已经 延续了整整三个世纪。在历史的长河 中,非遗保护已经成为一种传承。

图1 江加走《桃面武生》(20世纪初 香樟木 材质 高8.8厘米 宽3.7厘米 泉州非物质文 化遗产馆藏)

这 些诞生于樟木的布偶头像,将世间百 态凝固在眉眼夸张间,并在提线艺人 指尖苏醒,成为闽南文化的灵魂。泉州 木偶头雕刻作为提线木偶艺术的物质 载体,不仅承载着千年古戏的表演基 因,更是将一部海洋文明史诗镌刻在 木料上。

2008年,经国务院批准泉州 木偶头雕刻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 质文化领域扩展项目名录,这项古老 技艺重新进入公众视野。如今,这些沉 睡于作坊的木刻面容,正从师徒相授 的私域走向全球收藏的广阔舞台。当 木偶头从戏台走进藏馆时,其价值就 不止于物的存留了,还是文化血脉在 时代更迭中的恒久跳动。 

一、泉州木偶头雕刻的发展历程 

泉州木偶头雕刻的历史根系深 植于闽南文化的土壤中,其萌芽可追 溯到唐代随中原移民南迁的傀儡戏 传统。最初,木偶并非单纯的表演道 具,而是与民间宗教活动紧密交织的信仰载体。宋元时期,泉州因其“东 方第一大港”的繁荣,促进了多元文 明的交汇——波斯商人带来的几何 图案、阿拉伯釉彩的装饰风格,以及 本土戏曲的世俗魅力,在这里交融 碰撞。

此后,木偶头雕刻逐渐脱离宗 教造像的单一功能,转而成为联结 人神、演绎百态的戏剧媒介。随着木 偶头在木偶戏表演时的功能需求增 加,舞台表现力增强,泉州的木偶头 雕刻进入了创作时期。江加走等大师 以“五形三骨”理论(面、目、口、鼻、 眉为“五形”,眉骨、颧骨、下颌骨为 “三骨”)重构木偶面部解剖逻辑, 使关羽的丹凤眼、包公的月牙额不再 是静态符号,而是通过眉骨上挑、颧 骨隆起的微妙变化,将忠奸善恶凝 固为可触可感的视觉伦理。

近代以 来,这门技艺在非遗保护的浪潮中悄 然蜕变。从庙会戏台到美术馆的玻 璃展柜,虽然木偶头的身份在变,但 其内核始终未改:在江加走“五形三 骨”理论框架下,红与白的色彩对峙 仍在诉说忠奸善恶,眉梢的弧度依旧 承载着闽南人对世情的犀利洞察。 如今的木偶头雕刻,既是海上丝绸 之路文明交融的活化石,也是与当代 对话的文化媒介。 

二、泉州木偶头雕刻的艺术特征 与美学价值 

(一)造型设计的程式化体系 

泉州木偶头是中国传统戏曲美学与闽南民间智慧深度融合的产物。 泉州传统木偶戏人物分为四个行当, 分别是“生、旦、北(净)、杂”,每一 种行当都有各种造型,根据人物的 年龄、性格、地位等不同有所区别。 木偶头雕刻大师江加走先生总结的 “五形三骨”理论,不仅是技艺经验 的凝练,更是一套以解剖学为基础 的角色编码系统。

图2 江碧峰《包公》(21世纪初 香樟木材质 高8.9厘米 宽4厘米 泉州 非物质文化遗产馆藏)

这一体系通过“形 骨互塑”的造型逻辑,将“五形”的 戏剧夸张与结构严谨的“三骨”相结 合,赋予了木偶头超越静态雕刻的情 感张力,将伦理判断与情感表达转化 为可视化的艺术语言,在戏曲表演与 地域文化传承中起到了结构性的作 用。江加走先生的“五形三骨”理论, 本质是以面部解剖结构为载体的符 号系统,其作品《桃面武生》头戴黑 帽,“五形”由杏核眼、烟筒鼻、弓形 嘴、国字脸、吊眉的造型程式构成。

杏 核眼圆睁的瞳孔与尖锐的眼角传递 警觉果敢之意;烟筒鼻鼻梁挺直、鼻 翼微张,隐喻武者气息绵长;“弓形 嘴”唇线紧绷,嘴角略微上翘,呈现 出“不怒自威”的神态。而“三骨”的 塑造能够塑造角色的情绪,《桃面武 生》眉骨上挑可强化其怒目之态,颧 骨隆起暗示其刚毅的性格,下颌骨方 折则奠定其威武的基调。

江加走构建 的“五形三骨”程式化体系,在解剖 学的理性与艺术感性之间达到了微 妙的平衡。这种方法灵活地运用了传 统雕刻的程式化符号,对各种造型元 素进行了拆解与重组,创造出多样的性格特征。其价值不仅在于为木偶头 雕刻提供技术范式,更在于以“形骨 叙事”的方式,将闽南地域文化、海 上丝绸之路遗产与戏曲美学熔铸为 可触、可感的物质载体。 

(二)色彩、符号语言的隐喻 

泉州木偶头雕刻的装饰性体系, 以“程式化色谱”与“符号隐喻”为核 心,将民俗信仰与戏剧美学进行结 合,使泉州木偶头雕刻成为形色共生 的艺术载体。它的装饰语言不是简单 的视觉附加,而是以象征性的色彩编 码,通过线条的抽象提炼,构造一套 独特的地域表现体系。泉州木偶头的 装饰展现出独特的图案符号特点,其 面谱也融合了一些传统戏剧中广为接 受的符号。

比如,净行角色通常性格 易怒,传统戏剧中常用三角形的“尖 劈纹”进行表现,而泉州木偶头的花脸通常也采用类似的尖劈纹。颜色在 泉州木偶头脸谱中也能表现人物的 性格特征,“红忠、白奸、黑刚、青桀、 金银神仙”。红色象征着忠勇正义,典 型人物便是关公。白色象征着多谋奸 诈。

黑色象征着刚毅,以包拯为代表 (图2)是源自人戏面谱的继承。青色 多作为鬼怪角色的主导颜色。金银则 作为神仙脸谱的主导色。此外,泉州 木偶头还融入了一些独特的符号,这 些元素共同构成了泉州木偶独特的 脸谱艺术。江朝铉先生创作的《惨须 文奸》(图3)深刻体现了闽南地域文 化中“形色共生”的美学逻辑。

其彩 绘严格遵循程式化色谱,以铅白为基 底塑造阴鸷苍白的视觉基调,两眉间 一撮长毛的图案源自闽南地区流传的 “眉中有撮毛的人,个性特别凶狠” 的说法。鼻翼以及脸颊处新增了部 分黑色纹路则是通过闽南地区对于 贪财之人“满面钱串纹”说法的再创 造。此类纹样绝非孤立装饰,而是与 “五形三骨”理论的解剖结构深度嵌 合——钱串纹随颧骨隆起的弧度蜿 蜒,长毛根部嵌入眉弓转折处,使符 号隐喻自然生长于角色骨相中。 

三、泉州木偶头雕刻的收藏价值 

(一)文化价值 

泉州木偶头雕刻的文化价值在 于,以物质化形式凝固闽南族群的精 神密码。如用朱砂染红的忠臣脸谱、 用铅白涂抹的奸佞脸谱,不仅是舞 台上表演人物身份的标签,更是流淌 在人们血液中的伦理符号。红与白的 对立色彩,暗合了海洋商贸文化“信 义立身”的生存法则;眉宇间一撮长 毛、颊侧几道钱串纹,则镌刻着市井巷陌对人性善恶的直观审判。

图3 江朝铉《惨须文奸》(20世纪中 香樟木材质 高8.8厘米 宽4厘米 泉州非物质文化遗产馆藏)

这些符 号并非工匠随意的创造,而是闽南 民间“观相知性”相学传统的视觉转 译,把抽象的道德判断转化为可触、 可感的物质载体。当木偶头从戏台 走入博物馆展柜时,其价值便超越了 戏曲道具的范畴。作为“活的文物”, 它既承载着宋元以来海上丝绸路文 明交融的记忆,又以脸谱的隐喻体系 持续参与当代文化认同的构建。

在全 球非遗保护的背景下,泉州木偶头的 脸谱符号不仅是闽南人观察世界的 视角,也是全球化时代文化交流的桥 梁——朱砂红与铅白的冷灰在灯光下 的交织,不仅讲述了忠诚与背叛、正 义与邪恶的故事,更展现了一个族群 如何以开放的态度将异域文明融入 自身文化的历史经验。这种经验对于 当今世界尤为重要:在文明冲突与融 合并存的当下,泉州木偶头雕刻的存 在,本身便是对“和而不同”理念的 生动注解。 

(二)艺术价值 

泉州木偶头雕刻承载的海上丝 绸之路多元文明融合价值,是传统造 物“技以载道”的活态体现,其根植 于宋元泉州港的文化熔炉,由波斯几 何美学、阿拉伯釉彩工艺和本土民俗 信仰碰撞而出,以“五形三骨”理论 为解剖学基础,通过线条的抽象提炼 和色彩的象征编码构建“形色共生” 美学体系,雕刻刀法虚实相生、强化 骨骼轮廓的戏剧张力,彩绘色谱遵循 “红忠白奸”的伦理隐喻,使静态木 偶头雕刻成为动态的情感载体,这种 艺术逻辑不仅承继了闽南民间“观相 知性”的相学传统,更以“外技内化” 的方式将异域纹样转化为地域文化符号,成为海上丝绸之路文明对话的 微观见证。

泉州木偶头雕刻在当前 语境下传承非遗活态生命,匠人恪守 “雕三年,绘五年”的古训,在回应时 代需求的创新实践中“守正出新”,以 “三骨”架构与现代光学设计结合的 嵌入式设计、数字化技术留存经典作 品肌理细节等方式,将传统与现代相 互融通,在敬畏材料物性与文化基因 的基础上,通过跨界对话激活古老技 艺的当代价值。 

结 语 

作为中国非遗的典型代表,泉 州木偶头雕刻在揭示传统技艺内在 生命力的同时,还为非遗保护和当代 转化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和启示。其工 艺体系和艺术价值的深度解析,让人 不禁赞叹。通过梳理泉州木偶头雕 刻发展脉络,研究发现,它经历了以 “五形三骨”理论为核心,最终形成 程式化造型体系的过程,由宗教造像 功能向戏剧表演功能的转变。

这一体 系既是对宋元以来戏曲美学的传承, 又融入了闽南地区特有的民俗信仰 和海洋文明特点。通过“形骨互塑” 的造型逻辑,江加走等匠人将解剖学 原理与艺术想象创造性地结合起来, 使木偶头超越了单纯的技艺展示,成 为承载伦理观念和地域文化的精神 象征。泉州木偶头雕刻的传承之路, 始终在传统与变革的张力中寻找平 衡。它证明,非遗真正的价值不仅在 于留存历史的记忆,更在于以开放的 姿态拥抱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