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临米芾《燕然山铭》卷

   明代董其昌是著名的书画家、书画理论家，“华亭派”的主要代表。他才华俊逸，好谈名理，善鉴别书画。其书法初学颜真卿，后学虞世南，渐觉唐书不如魏晋，转法钟繇、王羲之，参酌李邕、徐浩、杨凝式笔意，自称率意中含秀色，终自成一派，是一位既具有深厚宽博的传统文化学养，又能营建自己风格、自己艺术思想体系，开启新面目并能体现时代特色的书法家。董其昌与米万钟、张瑞图、邢侗并称“明末四大家”。但若论书艺上的成就及对后世之影响，正如王文治所说，董其昌堪称晚明乃至整个明代最具影响力的书法家。

　　在临习米书及前人法帖上，董其昌同样采取审慎、批判的态度，指出“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才是临仿的实质。首先，董其昌认为学书必须临古，所谓“学书不从古人，必堕恶道”。要获得古代书法大师的本领，临仿是唯一的信息途径。董其昌称这一过程为“合”。“合”才能溯源而上，触类旁通，变被动为主动。“离”则在于建立自身的风格，董氏称之为“吾辈

辈之神”。他把主动的“离”解释为“脱尽本家笔，自出机轴，如禅家悟后，拆肉还母，拆骨还父，呵佛骂祖，面目非故”。一则面对古人，二则尽力求“变”，这是存世的大量董其昌临仿作品的风格特征，本文介绍的董其昌临米芾《燕然山铭》卷（右两图为作品局部）自然也不例外。

　　董其昌临米芾《燕然山铭》卷为绫本，纵52.7厘米，横736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卷末未署年款，从风格上判断，当为董氏晚年作品。《燕然山铭》为东汉著名文学家班固的代表作。东汉和帝永元元年（89），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班固为中护军随军前往。汉军大破匈奴，登燕然山（今蒙古杭爱山），刻石勒功，由班固作《燕然山铭》，镌于石上，以纪其事。后此文稿收入梁武帝之子萧统编的《文选》一书。将此卷文字与《文选》本相较，全卷删减、遗漏了多处字、句，很不完整，当为米芾书写时未参照原文或有意疏漏所致。此卷开头缺数行字，应为书卷本身残损所致。董其昌似乎对班固的《燕然山铭》一文情有独钟，平生一书再书，仅传世与著录的就有1602年48岁时所作的《楷书〈燕然山铭〉》卷（绢本，现藏首都博物馆）、1611年57岁时所作的《楷书〈燕然山铭〉》卷（绢本，《石渠宝笈初编》卷三一著录）和《行书〈燕然山铭〉》卷（绫本，现藏上海博物馆）等。

　　米芾行书《燕然山铭》墨迹世已不传，今无从得见。但通过董其昌此临本，我们仍能约略窥见米芾狂放不羁、沉着痛快，如天马脱衔、追风逐电的书风。历代学米者很多，但或失之于太野，或失之于过拘。“野”是由学无根基所致，自然潇洒不成；“拘”者是无潇洒之气，而鼓努为力———实质上都是由于未把握米书的精髓。米书无论是点画、结字，还是运笔、用墨，都充分发挥了一个“气”字。全篇以“空”相贯，又以“势”相连。董其昌所临此卷虽然以卷的形式书写，但以“势”字贯穿始终，通过飘逸灵动的用笔、变化多端的结体，以及字与字之间的顾盼、腾挪，加之爽劲快捷的用笔，使全篇的气势跃然纸上，与《燕然山铭》一文悲壮的内容极为和谐。

　　董氏此临本极尽虚灵之能事，得米芾笔法之精髓。董氏一生对传统笔法的探求不遗余力，也自有其独到的见地。他临习古代法书，最突出的心得便是用笔的“虚灵”。他曾多次在题跋中提倡米芾的用笔，如在临《海岳〈千文〉》后云：“大都海岳此帖，全仿褚河南《哀册》、《枯树赋》，间入欧阳率更，不使一实笔，所谓‘无往不收’，盖曲尽其趣。”用笔虚灵，在笔的运动中完成点画的各种形态，主动变化而曲尽其妙，这是传统帖学用笔的基因。此卷全篇起笔多露锋，收笔多回锋敛势，正体现了米芾所谓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之旨，既形成了用笔上的对比与变化，同时也产生了鲜明的节奏，即笔势有来必有往、有去必有回，千变万化而气贯神满。正如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论藏锋云：“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古代宝剑之名）剸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以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此卷结体多中宫紧收，取纵势，或左倾，或右欹，似欹反正。董其昌十分推重米芾所谓“大字如小字，小字为大字”的见解，因此董其昌作书无论大字还是小字，其结体均十分紧密而精微，并充分注意到了气势的连贯。而气势又从欹侧的字体中来体现，故而董其昌反对状若算子式的结字，主张“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画禅室随笔》）。此卷书法的结体在字的大与小、浓与淡、欹与正、虚与实诸方面极尽变化，无牵强做作之病，而具有自然天成之妙。同时，此卷在章法上也形成了动静相宜、疾徐合度的节奏与韵律美。董其昌临书从不为法所拘，曾言“守法不变，即为书家奴”，多以意临之，在临书中融入个人的审美情趣。此卷书法在用笔上虽多取米法，但用笔较为圆润，力除米书中的霸悍之气，并大胆地将其崇尚的淡墨融入到此卷中，不仅使全篇的节奏与韵律感增强，同时也使此书多了一份平淡、率真之韵味，使此临作的审美情趣与格调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董其昌所崇尚的自然、率真的韵味中来。这正是董其昌临书的特点，也是其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