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禅一如：赵秉文书风中的儒释交融与金代书变

三、思想与技法互动的学理依据 

(一)心性论书学传统的承继 

中国书论自肇始即重视心性修养对笔墨的塑造。蔡邕《笔论》 以“书者,散也”[2]奠定抒情基调,颜真卿强调“心正气和”的儒 家养气功夫,苏轼将“神”列为书法首位,黄庭坚更以“胸中有道 义”凸显儒释道修养对格调的决定性作用,形成“以学养书”“书 为心画”的传统。

赵秉文的创新在于融合儒家“养气”与禅宗“妙悟”,提出 “学书如参禅,须得活句”,将禅宗顿悟思维引入书学,主张灵活 超越法度,为其儒释交融的书学实践提供方法论支撑。 

(二)历史评价中的思想投射与跨代回响 

金代文士对赵秉文书法的解读,多聚焦于其思想境界的映射。 王若虚在《滹南遗老集·卷三十七·诗话》中将其书法比作“老僧 参禅,句句透脱”,此喻精妙地捕捉了其书作中蕴含的禅宗直指本 心、透彻无碍的智慧光芒,与唐代狂僧怀素《自叙帖》中“狂来轻 世界,醉里得真如”所展现的“艺术狂禅”形态虽有动静之别,精 神内核却一脉相承。

刘祁《归潜志·卷一》记载其晚年“日书《般 若经》数行,笔力反如壮岁”,这一现象与唐代张怀瓘《书断》中 描述智永禅师“登楼不下四十余年,笔下自生禅味”的记载形成跨 越时空的深刻映照。两者共同印证了深厚的儒释思想修养尤其是 禅定功夫与般若智慧对书家维持甚至提升艺术生命力的持续激发效 应,揭示了精神境界对物质性技法表现的深远影响。金代文士对赵 书的品评,高度关注其思想性,这本身即对赵氏“书学即心学”理 念的时代认同。 

四、书法成就与思想的具体呼应 

(一)技法表现:雄健与空灵的辩证统一 

赵秉文书风渊源有自,早年师法王庭筠之清劲,后融汇苏东坡 之豪放奔逸、黄庭坚之浑厚开张。其代表作《追和坡仙赤壁词韵》 充分展现了这种熔铸之功。其用笔刚健雄强,力透纸背;结体则奇 崛多变,匠心独运。如“赤”字末笔的纵逸斜出,“光”字上部结 构的险峻安排,既得米芾“风樯阵马”般的迅疾之势,又具黄庭坚 “长枪大戟”般的沉雄之韵,更在磅礴气势中透出禅意特有的空灵 与超脱。

细节处尤见思想印记:“江”字三点水以篆籀笔法凝重写 出,笔意浑厚,隐然透出儒家崇尚的金石不朽之气;“月”字末笔 不作常规收束,而是陡然上挑,形成锐利角度,这种对常规比例 的大胆突破,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截断”感,恰似禅宗“截断众 流”的峻烈机锋,意在破除惯性思维,直指心源。

元好问在《跋国 朝名公书》中评其书“如本色头陀,学至无学,横说竖说,无非般 若”[3],正是对其书法点画、结构中无处不在的禅意流露的精当概括。其书风中雄健与空灵看似矛盾的特质,在其“心性合一”“无 待逍遥”的思想框架下获得了内在的统一性—雄健是心性充沛力 量的外溢,空灵则是超越执着后的自由境界。 

(二)理论主张:以禅喻书的实践智慧 

赵秉文明确倡导“学书若悟禅”的书学思想,其核心在于强调 通过禅宗式的“顿悟”实现对既定技法的超越,达到心手无碍、任 运自然的境界。这种主张在其晚年书作《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刻石 及题跋中得到了生动诠释。题跋中虽自谦“老来手腕无力,写不成 字”(《滏水集·卷二十·题自书心经后》),但观其书迹,恰恰 在一种摒弃刻意求工、顺应自然的状态下,展现出返璞归真、苍劲 古朴的艺术特质。

其运笔看似随意,实则内含刚劲;行款布局疏密 有致,气韵贯通。这种“无法之法”“不工之工”的艺术效果,正 是禅宗“平常心是道”(《景德传灯录》)哲学主张在书法创作中 的完美体现—在看似平常的书写中,蕴含深刻的悟境与自在的精 神。其以禅喻书的论述,深刻揭示了其艺术实践背后的哲学驱动。 

结语 

赵秉文以“心性合一”为核心的儒释思想,塑造了金代书法 “尚意重悟”的审美取向。其书作中“雄健”与“空灵”的辩证统 一,既是三教思想的艺术结晶,亦为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典型样本, 深刻影响元明书学路径。 

参考文献 

[1]王镛. 中国书法简史[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13. 

[2]蔡邕. 笔论[G]//上海社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 历代书法论文选. 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5. 

[3]姚奠中. 元好问全集:下[M]. 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