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通过对额济纳汉简上书迹字形的分析,发现额济纳汉简具有线条平直化与方折化的特征。简中的书迹存有隶书形态,但尚未完全成熟,仍保留少量早期隶书笔法的遗存。虽然这些文字书迹仍处于书体过渡时期,但已经完全表现出隶书的特点。这类文字书迹在额济纳汉简中具有较为独特的地位,反映了隶书从篆书向成熟形态演变的过程。
关键词:额济纳汉简;隶变:平直化
额济纳汉简于1999年至2002年经考古发掘被发现,其数量虽然远不及前两次发掘所得之多,但内容相当丰富且精彩。2005年《额济纳汉简》一书出版,书中收录了魏坚的发掘报告以及其他学者对额济纳汉简的论述。额济纳汉简的“形制有简、两行、牍、柧、楬、封检等,存二件较完整册书,其一尚系有编绳,保存了册书的原貌,尤为可贵。……内容大体与以往出土的居延汉简类同,以行政文书居多,涉及汉代政治、经济、军事诸领域,亦不乏新史料,如王莽登基诏书、分封单于诏书、行政条例等皆属首见;涉及历史地理的从泾阳到高平等地的驿置里程簿可与前此所出居延汉简驿置里程相比对;有关名籍、债券契约等亦多异于旧简,具研究价值,此外尚见《晏子》、《田章》及《苍颉》、医方、日书等残简”[1]。
一、线条平直化
(一)线条平直化定义
早期隶书,介于篆书与隶书之间。秦代将正规小篆作为官方书写字体,除官方小篆外,民间还存在一种篆书的草率写法,由此逐渐形成了早期隶书。这种演变呈现出自下而上的发展态势,其取法来源具有多样化特点。正如学者赵平安在《隶变研究》中所说,一个汉字,其单纯的形变都是相对的,都有自身的参照体。虽然每个字的参照体各不相同,但存在一个共同点,即先出现的形体成为后出形体的参照。[2]学者裘锡圭在《文字学概要》中提到,从象形到不象形,是字体演变过程中最易察觉的变化。[3]35由于篆书用笔多以圆转为主,书写时需要严格把控笔画的粗细变化,并且在笔画的长短、弧度以及接笔处理上都容不得丝毫疏忽。
在字形结构方面,篆书因仍保留一定的象形成分,所以必须遵循“随体诘诎”原则,致使字形顺应原始形态,难以避免较为烦琐的构造。此外,为获得对称与均衡的视觉效果,书写过程往往难以同时兼顾速度与精确性。基于此,为提高书写的便捷性,较为简略的笔画逐渐产生了,笔势也从圆转走向方折,曲线逐渐被直线替代,字形面貌因而发生显著变化。与此同时,为进一步简化书写,一些笔画被重新组合或合并,进而引发整体结构的调整与演变,这便是“平直化”与“方折化”。
(二)额济纳汉简线条平直化表现
《额济纳汉简》一书中收录的隶书大多呈现出明显的波磔特征,这表明当时的八分书已基本成形。然而,简牍中仍留存有大量可归为古隶的字迹。这是由于在文字演变进程中,即便新的字体已经出现,许多人依旧习惯沿用旧有的书写方式,短时间内难以彻底改变。况且,在边疆地区,守边是首要任务,加之处于信息传播相对滞后的时代,文化层面的变革往往更为缓慢,所以出现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其中部分字迹已从篆书的线条化向隶书的笔画化过渡,笔画由弯曲逐渐变得平直,线条也从篆书的弧形演变为古隶更具横势特点的形态。平直化是汉字笔画发展的总趋势。
学者魏晓艳认为:“西周金文中早期象形字曲折圆转的线条就逐渐平直化,这一趋势在秦至汉初简帛文字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线条趋向横画、竖画,是笔画平直化的主要体现。秦至汉初9种简帛材料单字总数3820个,其中具有传承关系的单字1888个,传承字中趋向横画、竖画发展的单字共有804个,平直率为42.58%。”[4]额济纳汉简中呈现出平直化特征的字例众多。如表1所示,“一”“三”“王”等字,呈现横向取势,收笔处没有明显的波磔,保留着秦隶的遗风。“三”和“王”字体现出这一时期隶书形态尚未稳定,字势既有扁宽之态,又有纵长之形,波磔特征并不显著。
例如“王”字的最后一横虽带有波势的笔意,但收笔处并未形成明显的磔角,显得短促有力。这表明当时的隶书正处于发展阶段,字势多样,尚未完全定型。以简2000ES14SF2:7上的字为例,“在”“毋”等字笔画平直,字势方扁,字形左右开张,用笔干净果断。其中,“在”字的首笔与末笔都省去了隶书的波磔,线条粗细均匀,平入平出。
这些简牍书迹表明,在额济纳汉简中,隶书发展尚未完全成熟,仍保留着一定的篆书笔法。额济纳汉简中尚未形成“点”画,竖点主要以“横”来替代,如表2中的“部”“言”“章”等字。从这些例字可以看出,额济纳汉简文字的大部分基本笔画,如横、竖、点、钩、撇、捺等均已形成。在属于早期隶书的出土文字中,云梦睡虎地秦简和长沙马王堆帛书,一般来说尚未完全脱离篆书体。而额济纳汉简中的文字则已具备隶书的基本笔形,尽管属于过渡时期的文字,但已在很大程度上展现出隶书的特点。额济纳汉简中具有隶变遗意的隶书笔画,基本上粗细一致,与篆书类似。
不过,除少数特殊笔画外,这些笔画大都已化曲为直。在行笔过程中,书写者较为率意,只是遵循自然,而不做刻意修饰。例如简2002ES12SH1:2和简99ES16ST1:17上的文字书迹,除竖笔比横画稍粗外,笔画粗细基本上并无明显变化。有些笔画起笔稍重,收笔略轻,但大多起笔、收笔皆较细,甚至比较尖锐,这显示出书写时往往不藏锋,显得草率随意。
其中,横画由于运腕书写,多呈现左低右高的形态,折角呈圆曲状,然后向左旋转撇出;竖画往往在末段改用偏锋撇出,显得弯曲且草率;撇画则与楷书类似,对之后楷书的形成应该有较大影响。尤其是有些书写得较为粗率的简牍,看上去与楷书并无差别。在字形方面,篆书原本下垂的笔画,在变为隶书时,有的缩短,有的向左右斜出,横画则向左右舒展,形体大多略微趋于宽扁。在构形上,常常会产生省形、省画以及异体字的情况。有些字的写法,甚至与其他各地的汉简写法都不相同,形成了具有地区特色的独特写法。
二、方折化
西汉中期,汉隶的字形从竖长体逐渐演变为扁方体,这一变化或许与书写材料紧密相关。当时,竹简和木简是人们主要使用的书写载体,而竹简和木简大多呈细长条状,尤为适合单行竖写。为了充分利用竹简或木简有限的宽度,书写者尽可能地使字形在横向上延展。与此同时,为了在一枚简上书写更多内容,字形的纵向长度也被竭力压缩。
在横向扩展与纵向收缩的双重作用下,汉简隶书逐步形成了横向舒展的特征。结体趋于方正,是隶变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特点。对于早期秦隶演变过程中笔画由圆转逐渐变为方折这一变化,众多学者展开了详细论述。学者裘锡圭认为:“秦国的俗体比较侧重于方折、平直的笔法改造正体……在秦国文字的俗体里,用方折的笔法改变正规篆文的圆转笔道的风气颇为流行。”[3]74也就是说,由圆转变为方折的笔法较为常见。
黄文杰在对睡虎地秦简的全部文字材料进行整理、归纳与分析的基础上,明确指出“用笔由圆转迂曲向平直方折的变化是秦简文字形体的基本特征”[5]。由此可见,“方折”与“平直”是隶变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一)关于折笔的定义
首先需要明确折笔的定义。折笔实际上是一次折笔动作的组合,学者王宁将“折”定义为“方向变化的连笔”[6],即书写过程中,当一个笔画出现方向性变化且中途不中断时,可视为折笔。学者邱振中指出:“折笔使运动轨迹出现折点,使触纸的笔毫锥面由一侧换至另一侧。”[7]这同样是在阐述行笔过程中笔画方向性的转变,但与王宁观点不同的是,邱振中指出了触纸笔毫锥面的转化过程,即折笔致使行笔方向改变,进而使得与纸面接触的笔毫从一侧转换到另一侧。总的来说,折笔指在书写过程中,笔画出现方向转变且毛笔锥面与纸面接触状态发生变化的现象。
(二)折笔出现的原因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书写直线必然比弧线速度更快。郭沫若先生在《古代文字之辩证的发展》中阐述了隶书与篆书的区别:“例如变圆形为方形,变弧线为直线,这就是最大的区别。画弧线没有画直线快,画圆形没有画方形省。因为要写规整的篆书必须圆整周到,笔画平均。要做到这样,每下一笔必须反复回旋数次,方能得到圆整,而使笔画粗细一律,这就不能不耗费时间了。改弧线为直线,一笔直下,速度加快是容易了解的。变圆形为方形,表面上笔画加多了,事实上是速度加快了。要把圆形画得圆整,必须使笔来回往复,那绝不是三两笔的问题了。”[8]因此,折笔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高书写效率。在书写中,方折比圆转更能契合文字标准化、规范化的要求。
学者要文慧认为:“方折处常有提笔换锋的提顿感,既要追求工整,又要有一定的书写速度,转折处顿笔方折是最佳选择。”[9]早期隶书中仍有少量方折笔画趋向圆转,这往往是由书写材料、工具所导致的。就书写行为而言,弧线比之方折更便于毛笔书写,因此在文字从象形向抽象的演变过程中,首先演化出的笔画线形是直线和弧线,而非生硬的方折笔画。
在规范字形和提高书写速度的双重需求推动下,随着文字隶变程度的不断加深,方折笔画才逐渐增多。可见,方折化既满足了审美需求,又满足了书写规范化、标准化的实用需求。
(三)额济纳汉简中的方折用笔
如表3所示,额济纳汉简展现出明显的方折化特征,如“母”“东”“书”“两”“事”“百”等字,折笔处方正有力,折角近乎直角,线条粗细均匀,基本没有明显的粗细变化,所以结构方正平稳。在转折之后,有的字用笔稳健,行笔工稳,均匀发力直至收笔,例如“百”“酒”“东”等字;有的字用笔直率,由重到轻自然出锋,如“铜”字右半部分的折笔,其横画较细,竖画由重到轻出锋,显得干脆利落。
结语
本文通过对额济纳汉简中的字迹进行分析列举,发现其中存在大量具有隶变遗意的隶书。这些具有隶变遗意的隶书书迹具有线条平直化和方折化的特征,是书体演进过程中的重要表现。与正体隶书、楷书和草书相比,这类字体在额济纳汉简中具有独特地位,反映了汉代书体演进过程中不同地区发展不平衡的现象。这一现象表明,额济纳汉简的隶书形态仍处于过渡阶段,既保留了早期书体的某些特征,又初步具备了成熟隶书的基本要素。
注释
①本文中的图片选自《额济纳汉简》一书,图片下方编号为对应简号。
参考文献
[1]魏坚. 额济纳汉简[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内容提要.
[2]赵平安. 隶变研究:修订本[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50.
[3]裘锡圭. 文字学概要:修订本[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4]魏晓艳. 论简帛隶书的字体演变[J]. 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120.
[5]黄文杰. 睡虎地秦简文字形体的特点[J].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2):124.
[6]王宁. 汉字构形学导论[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79.[
7]邱振中. 笔法与章法[M]. 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2:5.
[8]郭沫若. 郭沫若集[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403.
[9]要文慧. 简牍墨迹中隶书楷化书写考察:以转折笔形为例[J]. 西部文艺研究,2022(3):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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