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源画作涉及真伪、具体面貌、流传递藏等殊为驳杂的 问题。董其昌收藏有数十幅董源画作,虽已有诸多相关研究, 但对于其所藏董源画之具体情形与面貌仍有不清晰之处,故 笔者在此对其鉴藏董源画的图景进行再梳理,以了解董其昌 的董源鉴藏经历及其特殊的董源观;同时,其于董源的重要 收藏或也涉及人情因素,对其真实态度应加分辨;而传世董 源画中也存有真伪杂糅的问题,需加辨别。而与董其昌之绘 画理念相关的,则是其收藏董源与“南北宗论”的关系,董 氏似乎并未完全摒弃“北宗”画。通过对董其昌于董源画鉴 藏情况的梳理,也可见董其昌晚年于董源的认可甚至超越了 王维。
一 董其昌鉴藏董源画之图景及其认知
我们知道董其昌收有十余件董源画,而不止于“四源堂” 之数目,如《半幅溪山行旅图》《潇湘图》等等,且已有多 位学者对其进行过梳理,1 然其中数幅画作真伪颇存争议,而 对董源的实际面貌仍有不甚明晰之处,其中亦有数幅董源画 如《夏木垂阴图》等因仅存记载未能流传而缺乏关注,故笔 者欲通过研究董其昌所鉴藏的董源,从题跋、画作面貌等角 度作出相关补充,从而了解其于董源画面貌的认知及变化。 同时讨论收藏董巨画对董其昌的实际影响,如其相关理念形 成的过程,以及如董其昌的董源观与莫是龙认知之关联、对 董其昌殊为重要的董源画作、董其昌多种树法的形成等等。
图 1 [ 明 ] 董其昌,《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局部),纸本水墨,纵 19.1 厘米,横 112.4 厘米,南京博物院
《半幅溪山行旅图》是董其昌所得的第一件董源画。此 图原迹已不存世,而由董其昌《仿董源溪山行旅图》团扇页 条(天津博物馆藏)可见,是图兼具松秀与沉古的特征,据 其题识:“董元 2 溪山行旅,宣和谱载有二幅,予家收其一, 墨黯绢裂,然奇杰之气耿耿烛斗间也。其昌。”可见,此图 非惟仅存半幅,且在当时品相也已不佳,但神气犹存。
此后,又于丁酉年(1597)收得《潇湘图》《龙宿郊民图》 等传世重要画迹。《龙宿郊民图》是为莫是龙旧藏,《潇湘图》 则初步奠定了董其昌的董源观,认为所藏董源以此图为最, 殊具“苍莽之气”。见《画禅室随笔》中称:“余藏北苑一卷, 谛审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渔人布网漉鱼者,乃《潇 湘图》也,盖取‘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二语为境耳。 余亦尝游潇湘道上,山川奇秀,大都如此图,而是时方见李 伯时《潇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帧,今见北苑,乃知伯时虽 名宗,所乏苍莽之气耳。”3 可见董源画以苍莽之气过于李公 麟。后董其昌在巨然《山川归渡图》(陈继儒认为此图与《潇 湘图》极类)上亦题道:“此实巨然作,与北苑无二,但苍 莽不相类,以韵致胜其师耳。”
图 2 [ 明 ] 董其昌,《书画图》册之一 纸本水墨,纵 21.1 厘米,横 13.5 厘米 上海博物馆
诚然,在董其昌之前,莫是龙便曾得观数幅董源画,如 学者王安莉所认为:“莫是龙见过的大名头画家作品不少, 他并非完全不可能提出南北宗论。”4 值得关注的是,董其昌 在收藏《潇湘图》两年后才对其进行题跋(从诸多董源画作 上的董跋来看,其题跋时间都是在收藏作品数年之后,想必 是不断揣摩画意,有所领会,方谨慎题跋,其珍重如是), 而笔者发现,董其昌题跋莫是龙之藏品《溪山秋霁图》曾表 达对莫氏的思忆:“是日前一宿梦廷韩,及晓起题。”恰与 题跋董源《潇湘图》为同一日,为“己亥首夏三日”,从董 氏对莫氏与董源画的珍重来看,应当不是巧合,或许董其昌 确实对莫是龙的董源观有着长期的思索。
另如詹景凤曾称: “莫既矫健,又善用苦绿作大点树叶,有胜韵。”5 而这种画 法也多见董其昌之沿用,如同己亥年所作《苑西墨禅室画山 水图》中的“大点树叶”等,殊见董氏对莫是龙之董源观的 考量,其董源观的形成应与莫是龙不无关系。 而后所收董源有《夏木垂阴图》《茆屋清夏图》等诸图, 二图因未流传至今,故在前人梳理中常常被忽略,但于董氏之董源观的形成亦颇具价值。孔广陶《岳雪楼书画录》中载: “北宋董北苑《茆屋清夏图》轴 绢本高四尺三寸七分,阔一 尺九寸三分,途中茅屋傍山,群木后荫屋中二客席地席坐, 一把卷一叫两手抚膝,若讨论状,屋前二树参天,绿阴浓翳, 中有古木欹出……想江南半幅北苑亦不过此。
图 3 [ 五代 ] 董源(传),《平林霁色图》(局部),纸本水墨,纵 37.5 厘米,横 150.8 厘米,波士顿美术馆
北苑副使董源 画。款七字小楷书在下方左角……”6 并著录有董其昌题跋: “董北苑有麻皮、矾头二皴。此帧著色,少仿思训,而笔墨 过之。其昌题于长安客舍。”7 由“长安客舍”可知即是董其 昌早期在翰林院所藏 ,孔广陶认为此图成色不亚于《半幅溪 山行旅图》,顾复则记有“以细笔作枝条,以枯笔蘸墨团作 叶”,8 此图树法颇具特色。依照此图,董其昌逐渐建立起董 源、李思训之区别,即笔墨上的差异。董其昌后来对此图的 叶法也大有运用,在己亥年(1599)作《苑西墨禅室画山水图》 (图 1)时,亦运以《茆屋清夏图》之点叶法,即略带皴擦 的笔墨,此种画法也多见于董其昌后来的笔墨实践中,亦见 之于戊午年(1618)《书画图》册(图 2)中,此图于董其 昌之董源观建立的重要性自不待言,相较李思训,董源以“笔 墨”为主的用意当更合乎“南宗”画。
在研究董其昌鉴藏及其观念时,便有一个需要解释的前 提,即是“南北宗论”提出者究为莫是龙还是董其昌的问题。 笔者认为虽不可否认莫是龙为“南北宗论”先声的可能性, 如学者王安莉《南北宗论的形成》认为从史料的汇集来看莫 是龙颇有可能是更早提倡“南北宗论”的,且在董其昌之前 有大量相关的言论,故而董氏之“南北宗论”并无太多新意, 只是在后来的实践中对前人的说法加以印证。
然而在观览大 量董其昌题跋后,便会发现其诸多观念是在相关实践中产生, 甚至与其学习禅宗的不同阶段密不可分,也随其实践而产生 各种不同的见解。如在董其昌个人的实践中,可看出他对于“南 北二宗”的取法有过相当着意的探究,并在其后作出了抉择。 故而,即便“南北宗论”非由董氏最早提出,笔者仍希望继 续从其实践的角度进行更多的探讨。从董氏之实践上看,他 在“南北宗论”上比之前人应更有深入,不可否认的是,其 于“南宗观”必定有其殊为独到的见解。 董其昌五十岁时曾谈及感悟“北宗”画派之不可学,称“行 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学,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 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9
图 4 《平林霁色图》董其昌题跋
而由文献更 可见其是年实则对董源画法有过深入的研习,从而提出这一 观念。非惟对《茆屋清夏》等图的临习实践,更见其《容台 集》中提道:“余家有董源《溪山图》,墨法沉古。今日鄂 渚官舍凉风乍至,斋阁萧闲,捉笔仿之,元画不能将之行装, 追忆其意。
他日取以相质,不知离合何如也。”“鄂渚馆舍” 即是董其昌五十岁任湖广提学副使期间,其时曾对《半幅溪 山》的画法进行学习,殊见诸图对其划分“南北二宗”之意义。 关于《夏木垂阴图》之画作面貌,则有元代释本诚的临 仿之作传世,由释本诚之《夏木垂阴图》(浙江省博物馆藏), 此图非惟具董北苑雄强的一面,亦颇有秀劲之面貌,并着有 长披麻皴与较为特别的树形。
由此图可见董氏诸种较为特别 的树形之来源,如其辛亥年(1611)所作《荆溪招隐图》树 法之出枝形态等多与释本诚所传摹的十分一致,此时董其昌 从董源《夏木垂阴图》中吸取较多,多用实笔且十分圆厚。 及至己未年,即董其昌六十五岁时,更作《夏木垂阴图》(故 宫博物院藏)专学其中树法,仅以描绘数株树而构成画幅, 颇为独特。
图 5 [ 明 ] 董其昌,《山水图》册之一,纸本水墨,纵 42.1 厘米,横 28.9 厘米,上海博物馆
在这种比对下,一些董其昌的伪作也展露出来,如台北 故宫博物院所藏《夏木垂阴图》树法便不甚着意求古,与董 其昌常用的“夏木垂阴”之树法组合不同,而董氏的很多临 仿看似率意实则非常注重还原原作。此图前景大树与点景小 树画法都较为草率,不若董氏用笔之精微,与董其昌对树法 的着意临习有着较大的差距,董其昌之画即使率意亦不失精 谨。临仿者似将董其昌《剪江草堂图》等图之景象移至此图, 并配上董其昌《仿董源夏口待渡图》之文字,“董北苑有夏 口待渡图,余见之长安吴太学,始知黄子久出蓝之自,及欲 拟之,辄有出入。米元章评其书云,口能言,笔不随。余画 正如此。董玄宰。”而仅将“夏口待渡图”数字改为“夏木 垂阴图”。
相关作伪之例亦不在少数。 董其昌鉴藏王维画的过程中,赵孟頫《雪图》一画起到 了重要的意义。10 在鉴藏董源时亦是如此,《小中现大》册 中可见“赵文敏公学董北苑天下第一”一开,是幅赵孟頫画 为董氏“丁未礼白岳还购之休宁洪氏”,对其构建董源观亦 极具价值。
而在丁未年(1607)后颇长一段时间里,董其昌 所临董北苑都具有赵孟頫此图之身影,即如树法、山石画法, 包括画面气息等,如丁未年所作大幅《仿北苑山水》(广州 美术馆藏),皴法细润,画意秀古。这一时期恰值其辞任湖 广提学副使后(1606),及其赴任福建副使之前(1609), 正是其专意于书画之时,是时绘有大量大幅仿董巨之作,极 其精到,几乎都是还原原作之画幅,如《嘉树森梢图》(上 海博物馆藏)、《长干舍利图》(故宫博物院藏)、丁未年《夏 木垂阴图》(私人藏)等。 其后董其昌又收有董源《云山图》等,及传世董源《寒 林重汀图》。
图 6 [ 明 ] 董其昌,《山水图》册之一,纸本水墨,纵 42.1 厘米,横 28.9 厘米,上海博物馆
后又得观《夏景山口待渡图》、鉴藏《秋山行 旅图》。是时,董其昌收有七本董源,而其中真伪并不十分 可靠,如其中《夏木垂阴图》等图被后之鉴藏家认为实际应 是巨然之作,这种后世认为被董其昌误定为董源的巨然画, 另有顾复所载巨然《清溪春泛图》:“高头绢本,丈余长卷, 极淡绛色,重山平远,群木华滋,船狭长而古,中受六七人, 皆衣色衣,董文敏家物,拖尾白纸文敏题中行书七尺余,以 为北苑真迹,想题此以足四源堂之数耳,实巨然也。船与北 苑潇湘图上者相似。”11 根据描述,此件巨然与董源《潇湘》等图布景极类,所以董极有可能将此附之于《潇湘图》之类。
在其致陈继儒的信札中亦见,陈继儒得见一件董北苑, 品质甚佳,为青绿画,陈继儒鉴定为董源真迹,董其昌认为 陈继儒鉴定不谬,若非真迹也是一件极为娟秀的佳作,作品 为项氏所藏。以及包括董其昌《溪山樾馆图》(纽约大都会 艺术博物馆藏)中所称:“董北苑溪山樾馆图,往在北扉得 观朱黄门所,因临粉本箧中,今始成此,颇有肖似。玄宰。” 此图亦具墨法松透、秀润的一面。甲子年(1624)得观《夏 景山口待渡图》后,董其昌颇有感慨,认为仍有董源画作可 以搜寻。而在其晚年得藏董源《夏山图》《秋江行旅图》等 画作后,对董源的认知则又有了新的转变。
在晚年,颇多藏品已被董其昌出售或换取其他作品,而 所藏董源诸幅则仍传付后人珍藏。如清代端方《壬寅消夏录》 中记有一幅董源《夏山图》(非今上博本《夏山图》),其 画面为“绢本,高一尺一寸,一丈九尺七寸,水墨画,山树浓郁, 山泉觱修,夏山如涌,几于着纸欲湿矣。”12 有董其昌题跋: “余生阅北苑画已屡矣,未有若兹卷之秀劲天成,神采飞动 者,旧为项子京珍藏之物,余与其长君交厚,乃物色之入余 笥中,二十年矣,无时不在吾心眼间。今夏重装,将付仲儿, 随笔记此。思翁。(钤白文董氏家藏、朱文玄赏斋书画印)” 董其昌向项德纯购置此幅,并作题跋。
包括如董源《潇湘图》 等皆是董其昌珍藏一生之作,后归于袁枢,有袁枢跋称“崇 祯十五年十一月在苏州得于董思白年伯家”,亦可见是传付 子孙收藏之重要藏品。另有董源《万木奇峰图》亦有“董氏 家藏”白文方印及“玄赏斋书画印”,见载于清代端方《壬寅 消夏录》,皆是董其昌传付后人珍藏之物,亦当是董其昌晚年 所极为重视的一幅董源画作,殊可见其鉴藏董源画之丰富。13 而在董其昌的收藏中,我们可以看到董源画的丰富面 貌,如奇杰秀劲、苍莽沉古等特征,皆是董其昌对董源画之 体会,形成其董源观。
常可见其于所鉴藏董源数图反复的临 仿、学习,故其作临仿北苑山水面貌也不一而足,如其秀逸、 沉雄的作画面貌与追求,并以此作为其画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从其董源鉴藏中也可见得其于“南北宗论”认识的不断深入。 而在董源树法等问题上,亦有过极为着意的追求,即是《画 说》中诸多董源树法的条例为莫是龙所作,董其昌大有承袭莫氏言论之可能,而从董氏画作上看,其于树法上的追求亦 不亚于莫氏。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青年书画家协会欢迎您入会shys.cc,咨询:wx:jsqnsh
关键词:书画艺术网,欢迎分享此文,转载请保留出处!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本文链接:https://www.18art.com/shuhuayishu/DongQiChangDuiDongYuanHuiHuaDeJianCang.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