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上马图》图像新释

二、明皇在画中的出现 

“杨妃上马”这一题材最早可追溯至晚唐,高彦休在《唐阙史》中 提到刺史崔雍曾收藏过《太真上马图》。崔雍将其当作珍宝,当知道自己难逃被处死的厄运时,在画上 留下:“上蔡之犬堪嗟,人生 到此;华亭之鹤徒唳,天命如 何!”[9]细品此话,其间颇有临 终感言之意。

图4(传)钱选《并笛图》民国印刷品 原作目前下落不明

基于这则信息,换 个思考角度或许能推测出彼时杨 妃上马图像的画意原境,即为何 崔雍会选择《太真上马图》作为 遗言载体,该图是否与现存《杨 妃上马图》一致,其中最关键的 是明皇是否被绘制在当时的画作 中。因为若只关注文本画史,尤 其是目录式的记载,无论是太真 抑或“杨妃上马”之类的题材, 都很难与明皇产生直接联系,而 只有亲睹图像才恍然大悟,原来 他也在画中。因此,只依赖文本 记载,不免让人怀疑晚唐的《太 真上马图》是否为现存的《杨妃 上马图》。 李唐政权下,身为刺史的崔 雍应不会私自收藏有关明皇、杨 妃形象的世俗画作,特别是与杨 妃共处一画的世俗图像。

图5 佚名《树下仕女屏风图》(局部)壁画 唐,采自陕西 历史博物馆编《中国古代壁画·唐代》

其缘由 在于明皇在位期间通过图像大张 旗鼓地宣传理想的帝王形象,借 宗教神化自己,将帝王崇拜推至 顶峰,也借机巩固了李唐政权。[10] 换言之,随着李唐政权的湮灭, 明皇图像被刻意灌注的特殊性才 消失,自五代起才逐渐演变为世 俗图像并流行开来。再者,虽然 在后世视野中,白居易将李杨二 人的爱情悲剧描述得荡气回肠且 感人肺腑,但在唐五代小说中, 明皇的故事具有主题多样性,不 仅有劝谏类,还有友爱、擅乐、 好神仙等主题,且李杨的爱情故 事也非主流。[11]直到北宋初,乐 史综合各杂记撰写了《杨太真外传》,才奠定了之后二人故事流行的重要基础。

此 外,《宣和画谱》收录了不少与杨妃有关的绘画,如 《杨妃出浴图》《太真教鹦鹉图》等。这些仅有杨妃 的仕女绘画,大概率没有明皇存在。现今出土的墓室 壁画提供了唐代美人图的一些典型范式,如西安长安 县王村唐墓出土的《树下仕女图》(图5),仕女作为 屏风装饰的出现;又如内蒙古宝山村2号墓出土的《颂 经图》(图6),一贵妇端坐于案前虔诚颂读经书,案 几上立着一只鹦鹉。

一些学者怀疑此图像即为画史上 的《太真教鹦鹉图》,[12]此种说法尚须进一步论证, 但侧面揭示了此类仕女图像普遍缺少男性存在的现 象。因此,崔雍收藏的《太真上马图》应为仕女画风 格的杨妃画像,画中并无男主明皇。 “杨妃上马”题材的由来也颇为蹊跷。晚唐小说 中尚未有“杨妃上马”的典故或逸事,其图像的直接 来源可能并非文本故事。

那么该题材究竟是如何产生 的?崔雍选择《太真上马图》作为遗言载体,自不是 为了批判不在场的明皇又或是表达对二人爱情悲剧的 惋惜,而是因为自己与杨妃的命运相似。结合《唐阙 史》所录《郑相国题马嵬诗》,可一窥当时文人墨客对 杨妃的主流看法,即“红凄碧怨令人伤悲”[13]。崔雍收 藏的这幅上马图可能也是对其红颜薄命的同情和怜悯。 

图6 佚名《诵经图》(局部)壁画 辽,采自徐光冀编《中 国出土壁画》,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0页

因而彼时《太真上马图》应是基于杨妃命丧马嵬的委婉 表达,一语双关,既是杨妃上马,也是杨妃上马嵬,是 不可逃脱的命运安排,而崔雍的题跋也恰好证明了此 观点。他因应对叛军不利而知晓自己命运,哀叹厄运 的来临却难逃此劫,感慨曾经的辉煌与当下无解的困 境,喟叹“人生到此,天命如何”,审慎地选择了同 病相怜的杨妃上马图像抒发自己的临别之言。 

综上可以合理推测,晚唐《太真上马图》与现 存《杨妃上马图》存在本质区别,因其缺少了另一主 角——明皇。纵览画史,杨妃的绘画并不少见,但就 画名来看,明皇很少与其一同出现。二人同出现在 一个画名的现象多见于元代之后,尤其明清时期, 如《明皇贵妃上马图》《明皇太真对弈图》,也间 接表明二人同绘于一画的盛行。

这种盛行不仅体现 了图像的世俗性,也暗合了当时情色绘画流行的市场 需求。杨妃在这之前的图像应更倾向于仕女画的范 畴。因此,理解明皇出场的含义才是阐释南宋《杨妃上马图》的关键。